下一节课,是历史。
历史课本摊开在桌面上,纸张光滑,印刷精美,难得的没有什么损坏。
沈懿看着上面的文字,越看越眉头紧锁。那些字像一把把小锤,一下下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秦朝……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封建王朝……秦始皇推行郡县制……焚书坑儒,加强思想控制……”
“封建王朝”?
“中央集权”?
这些陌生的词汇组合在一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评判口吻。
她前世所处的时代,虽非大秦,但一直以大秦为尊。而“封建”二字隐含的割据、分权意味,说的是那与那横扫六合、车同轨书同文、威权直抵郡县乡里的庞大帝国吗?郡县制是中央威权直达地方、取代分封的利器,是“集权”的体现,怎地也被归入“封建”的范畴?这后世史家的“封建”二字,其意究竟为何?
课本上的文字冷静而批判:“……钳制思想,摧残文化。”
她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些阴阳家、方士之流,打着寻仙问药的幌子,耗费巨资,散布虚妄,动摇民心。
前世始皇帝是以雷霆手段震慑这些蛊惑人心之徒,收缴销毁那些宣扬邪说、妄议朝政的竹简。后世儒生笔下的“坑儒”,也多是借题发挥,将那些招摇撞骗的术士也一并算入其中,只为宣泄其学派被压制的不满。
至于前世沈家世世代代深入骨髓的浸淫宫廷,也让沈懿嗅到了字里行间隐藏的判义与笔削春秋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目光锐利地扫过课本上那些结论性的语句。讲台上,历史老师正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封建专制”的黑暗与压迫。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玄玉印记在眉心隐隐发热,仿佛也在呼应着她翻腾的心绪。
历史,这记载过往的学问,在现代为何与前世如此不同?
这“此世”的学问……
目光下移,触及“推行郡县制”时,她又是一怔。
郡县!这在前世分明是始皇帝用以取代分封、将帝国的意志与力量毫无滞碍地贯穿至每一个乡邑亭里的利器,是斩断地方世袭贵族命脉的铡刀,是“集权”二字最赤裸、最有效的体现。
怎么……怎么在数千年后的史家口中,这柄用于终结割据的利剑,竟也被归入了它所斩碎的那个“封建”范畴?
有种荒谬感渐渐攫住了她。
视线最终定格在“焚书坑儒,加强思想控制”那行字上。
课本上的评述冷静而疏离:“……钳制思想,摧残文化。”
这八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脑中。
前世,她被所教予的都那些口若悬河的方士、阴阳家,他们披着“寻仙访药”、“预言天机”的华丽外袍,贪婪与狡狯,他们耗费国库巨万的金珠玉石,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却只带回一片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他们散布长生不死的虚妄幻梦,用隐晦的谶语动摇黔首对帝国的信心,用荒诞不经的“天命”之说,暗中蛊惑人心,离间君臣。那些收缴来的竹简帛书,多是借古讽今、妄议朝政、宣扬邪说、足以动摇国本的祸源。而始皇帝则是以雷霆之势荡涤这些毒瘤,以铁腕震慑那些巧言令色的蛊惑之徒,收缴、销毁那些惑乱之源……
沈懿一边回想着前世,一边又看着课本上那些字,她甚至能觉得眼前的字里行间弥漫着后世儒生那经久不散的怨毒与偏狭的墨臭。
“坑儒”的笔伐,有多少是刻意混淆视听,将那些招摇撞骗、死有余辜的术士也一股脑儿塞进“儒”的筐子里,只为宣泄其学派被压制、经典被整理的愤懑?
讲台上,历史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启蒙者的激昂:“同学们,秦朝开创的这套高度集中的封建专制制度,虽然奠定了统一的基础,但其本质是残酷的、压迫性的!它通过郡县制、严刑峻法、思想钳制,将权力牢牢束缚在皇帝一人手中,形成对民众的严密控制与剥削!这是封建时代最黑暗、最专制的代表!它扼杀了思想的自由,窒息了社会的活力……”
“封建专制”!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懿的神经上。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挺直的脊背僵硬如铁,目光滑过讲台上那张因亢奋而微微泛红的脸,扫过四周那些懵懂点头、埋头记笔记的同学。
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
始皇帝那些凿穿地域壁垒、将迥异的邦国真正熔铸成一个不可分割整体的万世之功,难道就轻飘飘地被一句“专制”抹杀了吗?
岂不知那烽烟四起、人命如草的战国末世,若无始皇帝那令行禁止、令天下为之战栗的铁腕,何来这后世得以休养生息的秩序与安宁?帝王心术,平衡之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朝堂风云,岂是这轻飘飘、带着廉价道德优越感的“专制”二字可以囊括万一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