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流转,宫宴惊变那夜的狂风骤雪与彻骨寒意,似乎已被日渐温暖的春光悄然覆盖。永宁殿内,熏香袅袅,药香淡淡,日子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沉寂。
沈玠腿上的伤在宜阳的严令和精心照料下,总算渐渐收口愈合。只是那狰狞深刻的疤痕,恐怕终生难以褪去,如同刻在他心上的那道无形裂痕,虽被强行弥合,却依旧脆弱不堪,稍一触碰,便是彻骨的疼。身体上的创伤或许能够愈合,但心灵上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并非轻易能够抚平。那日之后,沈玠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不再开口。他行事愈发谨慎小心,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在宜阳面前,他始终微垂着眼睫,姿态恭顺得近乎疏离,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再次竖立起来,甚至比以往更高、更厚。
但他的眼神,却时常是空的。即便垂眸恭立,也仿佛神游天外,带着一种历经巨大创伤后的疲惫与麻木。只有在不经意间对上宜阳的目光时,那空洞里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和更深的自惭,随即便是更深的垂眸,将自己藏得更紧。
宜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知道,那夜的身心重创,并非几句宽慰、一段时日的静养就能轻易抹平。那份几乎将他彻底摧毁的羞耻感,如同附骨之疽,依旧日夜啃噬着他。他所有的平静,不过是一种极度惊惶下的、竭尽全力的自我压抑和伪装。他像是在走一根无形的钢丝,小心翼翼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尝试过几次,想与他深谈,但每次刚提起话头,他便会用最恭顺的态度、最完美的礼仪将一切可能的深入交流隔绝开来,要么便是“奴婢卑贱之躯,劳殿下挂心,罪该万死”,要么便是“殿下恩德,奴婢万死难报,必当尽心竭力侍奉”,将自己牢牢禁锢在“奴婢”的身份躯壳之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宜阳无奈,只得暂时按下心思,只更加细心地留意他的状态,暗中吩咐宫人不得提及任何与那夜相关之事,殿内一切用度皆以温养为上,试图用这种无声的包容,为他营造一个看似安全的环境。
这日清晨,大雪初霁。宫中举行大朝会。
沈玠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暗青色内侍常服,垂首敛目,身姿笔挺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感,站在丹陛下百官队列末尾——内侍侍立之处。他的面色比受伤前更苍白了几分,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是未曾安枕。宽大的朝服掩盖了他清瘦的身形,也掩盖了其下或许仍在隐隐作痛的伤痕。
他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靴尖前三分地的金砖上,仿佛要将那上面的纹路数得清清楚楚。整个太和殿内庄严肃穆,百官垂首,静待天颜。御座上的新帝萧景钰身着龙袍,面容清俊,目光扫过殿下群臣,不怒自威。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部官员依次出列奏事。沈玠如同殿内的一尊雕塑,呼吸都放得极轻,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每一次朝会,于他而言都如同一次公开的刑罚,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哪怕并非落在他身上,也足以让他如芒在背,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月前那场几乎将他彻底毁灭的意外。
就在朝会接近尾声,气氛略显沉闷之时,御座上的萧景钰忽然开口,声音清朗,打破了沉寂。
“日前,关于漕运总督私吞堰塘修葺款项一案,牵连甚广,取证艰难。”皇帝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中回荡,“然,朕听闻,宫内有人于暗查中觅得关键账册,助刑部一举突破僵局,功不可没。”
殿内微微起了一阵骚动,众臣皆好奇是何人立此功劳。
萧景钰目光微转,掠过百官,最终落在了那不起眼的角落,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清晰的赞许:“沈玠。”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骤然在沈玠耳边炸响!
被点到名字,沈玠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随即立刻从宜阳身后出列,行至御阶正前方中央,撩袍端带,极其标准地跪伏于地,额头轻触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声音平稳无波:“奴婢在。”
“你此番协助户部与枢密院查账,心思缜密,于繁杂旧档中找出关键破绽,理清贪墨关节,有功。”萧景钰淡淡道,“说吧,想要何赏赐?”
皇帝此言一出,殿内不少目光都投向了跪在中央的那个青色身影。北疆军粮案牵扯甚广,账目做得极为隐蔽,朝中能吏颇多,却迟迟未能突破,没想到竟被一个内侍寻到了关窍。虽说是“协助”,但明眼人都知道,怕是起了关键作用。有人惊讶,有人探究,亦有人不以为然,觉得重回朝堂,终非好事。
宜阳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她知道沈玠为此案耗费了多少心力。那些日子,他常常在她安寝后,仍于值房中就着昏暗的灯火,一遍遍核对那些浩如烟海的陈旧数字,有时直至天明。他精于算术,记忆超群,更对北疆事务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了解,能破此案,绝非侥幸。皇兄此举,确有褒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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