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垂花门,李穗宜攥着帕子的手才缓缓松开,她对着廊下候着的丫鬟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都退下吧,不必在院外守着。”
待丫鬟们的脚步声渐远,她才缓步走到临窗的贵妃榻前,褪去鞋履盘腿坐下,窗棂外的花瓣被风卷着,恰好落在她素色的裙裾上。
青州那番争执的画面,又在眼前清晰起来。彼时她气急攻心,话里带刺句句扎向杜明夷,可事后静下来细想,又何尝不是戳中了她的心事。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榻上的锦缎纹路,暗自思忖:若我当真是位男子,他当真会不顾情分,与我生生断了往来?
这个念头缠了她半日,直到院外传来婆子“传晚膳”的通传声,她才长舒一口气,将纷乱思绪暂且按下,既已如此,便随遇而安吧。
永宁侯府素来清静,鲜少办宴,今日这场海棠宴却格外热闹。天刚蒙蒙亮,望晴便披着晨露去了前院,帮着母亲乐善打理宴席诸事。
她刚指挥着仆妇们摆好案上的青瓷盏,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笑语声,转头便见谢云渺领着几个妹妹款款走来,烟柳色襦裙衬得她身姿清雅。
“哟,这不是素来爱躲懒的杨小娘子吗?今日倒成了大忙人。”谢云岫踩着绣鞋上前,故意对着望晴挑了挑眉,鬓边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望晴手上正理着桌案上的花束,闻言头也不抬地回嘴:“往后我可是要当皇子妃的人,这点场面都应付不来,岂不让人笑话?”
“好个不知羞的!”谢云岫笑着伸手去挠她的痒,望晴忙侧身躲开,两人围着花架追闹起来。
谢云渺见状上前两步,轻笑着拉住谢云岫的手腕:“好了阿岫,晴儿今日要接待宾客,仔细误了正事。”
她转头看向望晴,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们先进去给老夫人请安,你忙完了便过来,方才听闻你新学了插花的技法,今日可要露一手?”
望晴拍了拍手上的花瓣,眼睛亮了亮:“那可不,今日定要与你比个高低!”待谢云渺领着妹妹们进了内院,她正欲回身招呼其他宾客,却听见院门口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明玥郡主到!”
这一声惊得满院寂静,几个年纪尚小的闺秀面面相觑,不知这明玥郡主是何人物,可那些世家主母们却齐齐变了脸色,纷纷朝着院门口望去。
只见李穗宜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而入,一袭石青织金褙子配着烟霞色罗裙,头戴累丝衔珠金凤钗,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种端庄华贵的气度,正是景宁公主的独女,那位久不踏足汴京宴席的明玥郡主。
乐善见状忙携着望晴上前,身后一众宾客齐齐敛衽屈膝行礼。李穗宜目光扫过众人,朝着寿华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示意,寿华亦是回以温婉一笑。
李穗宜身侧的侍女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地扶住两人:“侯夫人、杨娘子快请起,我们郡主说了,杨娘子是郡主的旧识,不必行此大礼。”
乐善顺势直起身,脸上堆着得体的笑意,既不失侯府主母的体面,又带着几分亲近:“郡主肯赏光已是殊荣,礼数断然不能少。”她侧身做出引客的姿态,“郡主这边请,内院早已备好了上好的双井茶。”
李穗宜微微颔首,随着乐善和望晴往内院走去。身后的宾客们这才敢低声议论起来:“这便是景宁公主的女儿?果然气度不凡。”“听说景宁公主素来不允她掺和汴京的应酬,今日怎么肯来了?”
寿华瞥见夫人们脸上的疑虑,忙对身侧的妹妹们递了个眼色。几人会意,立刻上前笑着打圆场:“各位夫人、娘子,廊下风大,咱们且进内院赏海棠去,今日的海棠开得最是繁盛呢!”
夫人们这才收了议论,重新堆起笑意,跟着几人往内院走去,院中的海棠花瓣,又被风吹得满院纷飞。
内院的沉香榭早已布置妥当,单是插花的器具便足以见侯府手笔,官窑粉青釉贯耳瓶立在紫檀木案中央,汝窑天青釉水仙盆盛着清水养着新摘的墨菊,更有定窑白瓷刻花胆瓶、钧窑玫瑰紫釉尊错落排布,每一件都是寻常世家难得一见的珍品。
案上摆着从江南快马运来的金边瑞香、蜀地进贡的重瓣秋海棠,连最寻常的木芙蓉都挑了枝干虬劲的老桩,衬得满榭花香清冽,雅韵自生。
乐善引着李穗宜在花梨木案旁落座,京妙仪与秦方好侍立在侧,四目相对间,皆从对方眸中窥得一丝惊愕,这分明是李郎君,怎的今日一身郡主规制的素罗褙子,钗环俨然?
秋集正盛,往来皆是仕女公子,纵有千般疑问,也只能敛去神色装作不识。李穗宜余光扫过二人,耳尖微热,索性垂眸抚弄腕间的纹响镯,避开了她们的视线。
望晴携着花器走来时,秦方好率先打破沉默,扬了扬手中裹着青笺的花材笑道:“晴儿快来,我与妙仪寻得几枝木芙蓉,配你案上的墨菊,当是相得益彰。”她语气自然,见郡主并无相认之意,更笃定了此刻需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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