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日益浓重,村尾小院的窗棂上,清晨常会结起一层薄薄的霜花。夏小雨的备考生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在严苛到近乎自虐的时间表中精准运行。身体的疲惫尚可用意志力和空间泉水强行压下,但精神上的压力,以及最为紧迫的复习资料短缺问题,却像不断收紧的绳索,让她时常在深夜放下笔时,感到一阵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窒息感。
原主那点可怜的初中知识早已消化殆尽,现有的几本破旧课本根本无法满足高考复习的需求。她尝试过向村里早年读过高中的人借阅,但要么对方早已将课本当引火纸烧掉,要么也视若珍宝,不肯轻易外借。去镇上书店?且不说是否有货,频繁外出势必引人注目,她不想在考试前再横生枝节。
就在她对着几张反复演算、却因缺乏系统理论而始终无法攻克的物理习题纸眉头紧锁时,院门外传来了邮递员熟悉的吆喝声:“夏小雨!盖章!有你的包裹和信!”
包裹?
夏小雨的心猛地一跳。她快速在围裙上擦了擦沾着墨迹的手,快步走出院子。邮递员递过来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用厚实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件,以及一个熟悉的、印着部队番号的信封。
是薄斯年!
她签收后,几乎是抱着那个颇有分量的包裹回到了屋里。薄夏正在炕上玩着布老虎,看到妈妈抱着个大东西进来,好奇地咿呀叫着。
夏小雨先将包裹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拿起那封信,拆开。
**小雨:**
**见字如面。**
**得知你决定参加高考,惊愕之余,更是钦佩。此乃改变命运之良机,你能有此魄力与志向,我为你感到骄傲。**
开篇的几句话,简洁,却有力,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冲破了夏小雨连日来因周遭冷语而筑起的无形壁垒。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没有“孩子怎么办”、“家里怎么办”的顾虑,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支持。
**知识改变命运,此言非虚。你在村中,既要劳作,又要照料夏儿,如今更要备战高考,其中艰辛,我虽未能亲见,亦可想而知。你且安心备考,家中诸事,若有难处,尽管来信。我在此处,定全力支持,做你后盾。**
“做你后盾”。四个字,重于千钧。夏小雨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随信寄去我所能搜集到的全部复习资料与课本。部分是我托战友从省城旧书市场紧急购得,部分是我根据记忆,结合一些能找到的参考书,整理抄录的笔记,希望能对你有所助益。时间仓促,字迹潦草,望你勿怪。**
**边疆一切如常,勿念。你与夏儿安好,便是我最大心安。盼你金榜题名。**
**斯年**
**1977年9月6日**
信不长,却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夏小雨的心坎里。她放下信纸,目光落在那个沉甸甸的包裹上,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被理解的慰藉,有雪中送炭的感激,更有一种……仿佛在孤军奋战的漫长黑夜中,终于看到了来自同一阵营的灯塔光芒的激动。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的缝线,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最上面是几本半新的高中教材,数学、物理、化学都有,封面虽然磨损,但内页干净完整。翻开一看,里面间或用红蓝铅笔标注着重点,字体刚劲有力,是薄斯年的笔迹。
下面,是厚厚一叠用线装订起来的笔记本。她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却极其工整的钢笔字。那是薄斯年亲手抄录的笔记!不仅有高中知识点的系统梳理,还有他对一些疑难问题的理解和解题思路的剖析,条理清晰,深入浅出。看得出,他在整理这些时,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和时间。
除了教材和笔记,竟然还有两本印刷质量不错的习题集,以及一小叠干净的稿纸和几支崭新的铅笔。他想得如此周到。
夏小雨一本一本地翻看着这些来之不易的资料,指尖拂过书页,仿佛能感受到薄斯年伏案疾书时的专注,以及他将这些资料打包时,那份沉甸甸的期盼。
她拿起那本物理笔记,翻到自己刚才苦苦思索的那类题型所在章节。薄斯年用简洁的语言点明了核心概念,并附上了一道典型例题的详细解析步骤。困扰她许久的迷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豁然开朗。
一股巨大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的全身,冲垮了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坚强伪装。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
她独自扛了太久。扛着生活的重担,扛着育儿的艰辛,扛着备考的压力,更扛着那些如影随形的嘲讽与非议。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早已麻木。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收到这份跨越千山万水、凝聚着理解与支持的“弹药”,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这份理解,这份支持,无关风月,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触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它像一道温暖而坚定的光,穿透了备考路上的重重阴霾,照亮了她前行的方向,也给了她继续咬牙坚持下去的、最坚实的理由。
她将脸埋在那本还带着淡淡墨香和旅途风尘气息的笔记里,久久没有抬头。炕上的薄夏似乎察觉到母亲的异常,安静了下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过了一会儿,夏小雨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用力眨去了眼中的湿意。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被洗涤过的、更加清亮坚定的光芒。
她将资料仔细地整理好,放在书桌最顺手的位置。然后,她重新拿起笔,摊开习题纸,就着薄斯年笔记上的思路,再次投入到那道物理题中。
这一次,她的笔尖更加沉稳,眼神更加专注。
远方来信,如期而至。它带来的不仅是珍贵的资料,更是暗夜中最温暖、最明亮的那一束光。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她可以走得更加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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