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日头升高了些,驱散了初冬清晨的寒意。一支不算庞大的队伍,出现在了通往村尾小院的土路上。
为首的是公社王副主任,依旧梳着油亮的背头,脸色严肃。他身后跟着两名公社办事员,还有脸色不太好看、强压着怒气的张队长。李翠花和赵杏花也畏畏缩缩地跟在队伍最后面,既想看夏小雨出丑,又有些心虚胆怯。更有一些听到风声、好奇的村民,远远地缀着,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这阵仗,在平静的薄家沟可不多见。
队伍来到篱笆院外。王副主任停下脚步,打量着小院。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柴火垛得整整齐齐,角落里那片菜园在冬日阳光下,依旧顽强地透出盎然的绿意,与周围枯黄的山野形成鲜明对比。这井井有条的景象,让王副主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夏小雨早已听到动静。她没有躲在屋里,而是抱着薄夏,从容地拉开了那扇略显歪斜、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门,走了出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薄棉袄,下身是打着补丁的黑色裤子,脚上一双旧布鞋。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但全身上下干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面容。她怀里抱着的薄夏,裹在同样干净但半旧的小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圆润可爱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外面的人群,不哭不闹。
母子二人往那里一站,一种清贫却坚韧、坦荡无畏的气度,竟让原本有些嘈杂的队伍安静了一瞬。
“王主任,张队长,各位同志。”夏小雨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副主任身上,语气不卑不亢,“听说领导们要来了解情况,我准备好了。请进院说话吧。”
她侧身让开通道,举止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寻常村妇见到干部的惶恐或谄媚。
王副主任微微颔首,带着人走进院子。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李翠花按捺不住,抢先尖声开口,指着夏小雨对王副主任说:“王主任,您看!她就是夏小雨!您看她这气色,看她那孩子养的!像是吃不上饭的人吗?肯定有问题!”
夏小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她的叫嚣。
王副主任清了清嗓子,开口,声音带着官腔:“夏小雨同志,我们接到群众反映,怀疑你有从事‘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行为。今天过来,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进行调查核实。希望你积极配合。”
“王主任,您请问。”夏小雨神色不变,“我一定如实回答,积极配合组织调查。”
“有人反映,你经常往家拿稀罕的山货,有这事吗?”王副主任盯着她的眼睛。
“有。”夏小雨坦然承认,她指了指屋后莽莽苍苍的大山,“王主任,张队长,咱们薄家沟就靠在南山脚。农闲时,村里不少妇女老人都会上山挖点野菜、捡点菌菇,补贴家用,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惯,也是队里默许的。我也一样,工分挣的是口粮,山上是零嘴。这,不算犯错吧?”
她语气平和,理由充分,让人挑不出错处。
“那你的孩子,为什么养得比别人家孩子都好?”王副主任换了个问题,目光落在薄夏脸上,那孩子的健康程度确实醒目。
夏小雨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身为人母的骄傲和不易,她轻轻颠了颠怀里的孩子,声音柔和了些:“王主任,当娘的,有一口好吃的,能不紧着孩子吗?我奶水不足,就想方设法用工分换点细粮熬米汤,换点羊奶。孩子他爸在部队,偶尔寄点钱回来,我省吃俭用,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再加上这孩子可能随他爸,身子骨天生结实些,不容易生病。这难道也是罪过吗?”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配上她那清瘦却挺直的身姿,竟让周围几个围观的村民心生同情,小声议论起来:
“是啊,当娘的不都这样……”
“小雨不容易啊,一个人带孩子……”
“那李翠花就是眼红!”
王副主任皱了皱眉,转向张队长:“张建国同志,夏小雨在队里的表现如何?工分情况怎样?”
张队长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不忿:“报告王主任!夏小雨同志是我们薄家沟生产队公认的劳动标兵!自打参加劳动以来,每天都是满工分十分!干活比好些壮劳力都利索!这是记分本,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她靠自己的工分,完全能养活自己和孩子!说她不走正路,我张建国第一个不答应!”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记分本,翻到夏小雨那页,递到王副主任面前。那一连串鲜红的“10”分,极具说服力。
王副主任看了看记分本,脸色缓和了些许。他又在张队长的陪同下,仔细查看了夏小雨的菜园。园子里的菜长势是好,但种类普通,面积也不大,完全是正常的自留地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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