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了海。
不是温柔的、泛着金光的海,而是那种深不见底的蓝,像液态的夜,翻涌着无声的呼喊。
可这一次,它不再是寂静的深渊——有声音,从海底升起,千万个名字,断续而清晰,像是被潮水推上岸的残片,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刺进我的神经。
“林昭……”
“阿沅……”
“小舟……”
这些声音,我不该认识。可它们却熟悉得让我心口发疼。
我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月白长袍。
广寒宫的穹顶依旧静谧,星辰如钉,纹丝不动。
可我知道,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那些名字,全都能在数据库里找到对应档案——羲和计划落选者,末日风暴前未能登舰的亲人名单。
整整九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人,他们的最后影像,至今封存在青鸾旧档的深层记忆区。
我翻身下床,脚步急促得几乎踉跄。
实验室的门自动开启,迎面扑来的空气带着一丝异常的湿润。
水培舱的冰层正在融化,不是缓慢升温导致的自然解冻,而是自内而外的主动剥离,像有什么东西在冰下呼吸。
水流沿着金属地面蜿蜒前行,细如发丝,却坚定不移地指向通讯阵列方向。
“她在找出口。”一个女声突然响起,轻得像风穿过了古钟。
我猛地回头。
青鸾旧档的人格投影静静浮现在控制台上方,面容模糊,却透出一种近乎悲悯的情绪波动。
她原本只是数据备份,情感残留度83%,理论上不该有如此明确的判断。
“不是地理的,是时间的。”她又说了一遍,声音低缓,“她在试图回到那一刻——文明熄灭前的最后一瞬。”
我站在原地,心跳如锤。
原来如此。
她的梦不是预兆,不是幻觉,也不是精神崩溃。
那是连接。
是跨越万年时空的记忆共振。
那片蓝火海洋,根本不是未来景象,而是地球沉没时的集体意识洪流——所有未及告别的情感,在量子层面凝结成了永恒的回响。
而常曦,是唯一能听见它的人。
因为她是守望者零号,是“根系计划”的核心载体。
她不是简单的科学家,她是活体读取头,是这座广寒宫作为“文明记忆体”的终端接口。
我冲到主控台前,手指飞快调出“根系计划”的原始架构图。
当全息投影展开的瞬间,我呼吸一滞。
地下三千炉位,并非随机分布。
它们以农业生态核为中心,呈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排列——每一道弧线,都与人类大脑海马体中记忆存储的拓扑结构完全吻合!
这哪是什么能源系统?
这是一个人工构建的巨型记忆硬盘!
而我们一直以为的“维生基地”,其实是一座埋藏在月球深处的文明墓碑,也是……复活舱。
“陆宇。”身后传来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她。
我转身,看见常曦站在门口,银发凌乱,眼底布满血丝,可那双瞳孔深处,仍有蓝光若隐若现,像是海底永不熄灭的冷焰。
“你必须再睡一次。”我说,语气坚定,“把梦境接入影铸池,我要解析那段记忆流的源头频率。”
她冷笑:“你知道强行激活‘守望者协议’的风险。上次我醒来,花了三个月才恢复神经同步率。”
“可如果这就是钥匙呢?”我逼近一步,“如果我们一直想错了方向?我们总想着用科技发射信号,可也许,真正能唤醒地球的,是让文明的记忆重新流动起来——用它的语言,它的节奏,它的心跳。”
她沉默着,指尖轻轻抚过太阳穴,仿佛那里藏着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良久,她终于点头。
我立刻启动“反向灌溉”程序。
切断千炉共生网对外供能,将全部生物电能逆向导入农业生态循环系统。
这不是修复,是模拟——我要用能量流模仿地球季风系统的脉动节奏,复现那个早已消逝的星球呼吸。
当第一滴融化的水落入月壤,整个基地震了一下。
不,不是震动。是颤动,像心脏第一次搏动。
紧接着,玉兔纳米集群毫无指令地升空,在空中自发重组,凝聚成一片微型云团。
没有温度变化,没有气压扰动,可云层边缘开始析出水珠——一场凭空而降的细雨,洒在干涸已久的作物根系上。
春分守钟人停止了报时。
机械音缓缓响起,字正腔圆,却带着某种古老韵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归鸟投林机同步启动,播放大雁鸣叫,频率精准匹配北半球秋季迁徙路线。
无人操控,无指令输入,系统仿佛自主唤醒了一段被遗忘的仪式——那是农耕文明对季节最虔诚的回应。
我抬头看向影铸池。
水面平静如镜,却已开始泛起微弱涟漪。
而在那倒影深处,隐约浮现一行行不断刷新的数据流——
坐标在跳动,轨迹在延伸,终点依旧指向太平洋海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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