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靠山屯仿佛一口烧开了的大锅,沸腾着一年中最浓烈的喜悦。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硝烟味和各家各户飘出的年夜饭香气。红色的鞭炮碎屑如同喜庆的花瓣,铺满了洁白的雪地。
孟家老屋里,更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堂屋正中摆开了大圆桌,桌上琳琅满目:中间是咕嘟着热气、汤汁奶白的细鳞鱼汤,旁边是油光红亮、软烂入味的野猪肉炖粉条,还有金黄的炸丸子、翠绿的炒蒜苗、晶莹的皮冻、自家灌的血肠……当然,少不了象征“更岁交子”的元宝饺子。
孟礼欢坐在主位,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家人——母亲王秀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妻子韩晶晶气色红润,眼神温柔,丫蛋和海娃穿着新衣,小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两只快乐的小仓鼠。他心中充满了暖意,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下午与老槐树下众人的闲聊,以及自己的观察,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那辆神秘的蓝色桑塔纳,三梆子等人异常的举动,都让他无法完全放松。他表面上依旧谈笑风生,给母亲夹菜,给妻子舀汤,逗弄着两个孩子,但感官却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戒备状态。
年夜饭吃到一半,按照老规矩,男人们要开始轮流喝酒、讲吉祥话。孟礼欢作为一家之主,自然要带头。他端起酒杯,里面是自家酿的、度数不高的地瓜酒,正要说话,院门外却传来一阵有些犹豫的敲门声。
“谁啊?大过年的?”王秀娥扬声问道,有些奇怪。按习俗,除夕夜各家都是闭门自家团圆,很少串门。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促了些。
孟礼欢心中一动,放下酒杯:“我去看看。”他示意家人继续吃饭,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拉开院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闷墩”刘铁柱!他裹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在寒冷的雪地里不停地跺着脚,眼神躲闪,神情紧张,完全不像来拜年的样子。
“闷墩?你怎么来了?”孟礼欢有些意外,语气平静地问道。他注意到闷墩手里空着,没带任何年礼。
“欢…欢子哥…”闷墩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冻的,又像是吓的,“我…我能进去跟你说句话吗?就…就几句…”
孟礼欢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疑云更重。他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冷。”
闷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闪进院子,却又不敢进屋,就站在门廊的阴影里,搓着手,哈着白气。
孟礼欢关上门,隔绝了屋里的欢声笑语和外面的鞭炮声。他靠在门框上,看着闷墩,没有说话,等着他开口。他知道,闷墩胆小,这个时候来找他,必定有极其重要却又难以启齿的事情。
“欢子哥…”闷墩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远处的鞭炮声淹没,“我…我对不住你…”
“哦?怎么了?”孟礼欢不动声色。
“我…我本来不想的…是三梆子和豁牙子…他们…他们疯了!”闷墩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他们…他们要找人对你和嫂子下手!要…要绑票!勒索钱!”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绑票”两个字从闷墩嘴里说出来,孟礼欢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窜遍全身!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甚至露出一丝看似轻松的笑容:“闷墩,大过年的,你说什么胡话呢?喝多了吧?”
“没有!欢子哥!我说的是真的!”闷墩急得差点跳起来,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和悔恨,“他们找了县里的刀疤刘,还有龙哥的人!有车!有家伙!计划都定好了!就…就等着找机会对嫂子下手!可能…可能就是这几天!”
他像是竹筒倒豆子般,把三梆子他们的密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如何踩点,如何计划利用韩晶晶去打水或者回娘家的路上动手,如何用那辆无牌的蓝色桑塔纳转移,如何藏到后山的废弃看林屋,如何通过电话到北京的酒楼勒索巨款,然后如何分赃跑路……
每一个细节,都印证并补充了孟礼欢之前的猜测,也让这个阴谋显得更加具体和恶毒!
孟礼欢听着,眼神越来越冷,握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想到,这些昔日的“兄弟”,竟然能狠毒到这种地步,将主意打到了他怀着身孕的妻子头上!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孟礼欢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闷墩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带着哭腔说:“我…我害怕!欢子哥!我真的害怕!绑票是要掉脑袋的!我…我不想跟着他们一起死!我娘就我一个儿子…我…我还想好好过日子…”他说着,竟然真的掉下几滴眼泪,“三梆子他们…他们被钱迷了心窍,豁牙子也跟着起哄…我劝不住…我…我不敢…”
看着眼前这个吓得魂不附体的闷墩,孟礼欢心里明白,这是人性中尚存的一丝良知和恐惧,在最后关头压倒了贪婪。闷墩的胆小和懦弱,在此刻反而成了挽救局面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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