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14日凌晨,淞沪会战第三十一天,蕴藻浜左翼黔军3营防区。
凌晨三点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透灰布军装往骨头缝里钻。战壕里的积水结了层薄冰,王小宝来回踱步时,草鞋踩在冰上“咯吱咯吱”响,声音在死寂的阵地上格外突兀。陈砚靠在麻袋掩体上,指尖摩挲着腰间子弹袋——林晚绣的“平安”二字用银灰线走了三道边,针脚细得能藏进布纹里,此刻被体温焐得发烫,装着的二十发子弹沉甸甸坠在腰侧,是这片焦土上唯一的踏实。
“营长,喝口热的。”吴老栓端着粗瓷碗过来,碗沿飘着白汽,是炊事兵刚煮的米汤,里面还混了半粒没煮烂的糙米。他怀里揣着那块木牌,边角被摸得发亮,“俺守着哨位,您眯会儿,有动静俺喊您——昨天俺瞅见芦苇丛里有野兔子,鬼子要是来,肯定比兔子动静大。”
陈砚刚接过碗,指尖还没触到温热的碗壁,突然觉得地面传来一阵低频震颤——不是风吹战壕的晃,是从日军阵地那边滚过来的闷雷,越来越近,像有头巨兽在地下拱动。他猛地抬头,夜色里骤然亮起三道橘红色光轨,拖着黑烟划过天际,像烧红的烙铁砸向阵地。
“是九二式榴弹炮!进防炮洞!快!”
陈砚的吼声还没落地,第一发炮弹已经砸在前沿土坡上。“轰隆——”巨响炸开的瞬间,泥土和碎石像暴雨般劈头盖脸砸下来,战壕顶部的麻袋被掀飞,露出下面松软的黄土,混着弹片“嗖嗖”钉进泥里。他手里的粗瓷碗“哐当”摔在地上,热米汤溅在结冰的积水里,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粒,混着血珠滚远——是旁边哨兵的耳朵被震出血了。
第二发炮弹落在假机枪阵地。之前周明轩用竹竿裹黑布做的“机枪”瞬间被撕成碎片,黑布像破蝶翼飘在空中,竹竿断成几截,扎进旁边苗族士兵阿贵的胳膊里。“俺的娘!”阿贵疼得嘶吼,却死死抱着怀里的苗刀,刀鞘上刻的“阿妹”二字还沾着早上的露水,此刻却被硝烟熏黑。
赵铁柱光着膀子从土坡上滚下来,古铜色的后背蹭满泥土,却死死护着捷克式轻机枪。“别慌!先把机枪拖进洞!”他喊着,往最近的防炮洞钻,肩膀却被一块飞射的碎石划开,血珠顺着肌肉纹路往下淌,滴在机枪枪管上,“滋啦”一声蒸成白雾——枪管还带着昨天试射的余温,此刻却要先扛过钢铁暴雨。
短短十分钟,一百发炮弹像疯魔似的砸在这片不足两平方公里的阵地上。陈砚蹲在防炮洞里,透过麻袋缝隙往外看:土坡被削平了半截,之前埋的土雷被引爆,连环爆炸掀翻了整片芦苇丛,火光冲天中,能看到两个潜伏哨兵的钢盔露在泥里,再也没动静;医疗棚的木板房塌了一半,稻草混着草药撒在积水里,林晚晒的纱布像碎旗飘在焦黑的树枝上。
“阿贵!阿贵!”通讯兵连滚带爬地扑到泥堆前,手指疯狂刨着土——阿贵被埋在假机枪阵地的废墟下,只露出一只攥着苗刀的手,指甲缝里还夹着半截芦苇。陈砚冲过去帮忙,刚挖开一层土,就看到阿贵的胸口被弹片豁开,粗布军装浸成黑红色,怀里的苗刀鞘断成两截,刻着“阿妹”的那半,还紧紧贴在他心口。
“营长……俺没守住机枪……”阿贵的喉咙里涌着血沫,却伸手想抓陈砚的胳膊,“告诉俺妹……俺杀了三个鬼子……没丢苗人的脸……”话音未落,手就无力地垂下去,苗刀“哐当”砸在泥里,溅起的水花沾在陈砚后背——那里刚被弹片划开道口子,此刻混着血水往下淌。
不远处传来王小宝的哭声。十六岁的小兵抱着另一个新兵的尸体,那是昨天刚补进来的贵州娃,口袋里还揣着娘给的烤红薯,此刻却浑身是血,胸口塌了一块,显然是被炮弹冲击波震碎了内脏。“俺没护住他……他还没尝过上海的罐头……”王小宝的左臂纱布挣裂了,血顺着胳膊流到新兵的脸上,却再也暖不了那双睁着的眼睛。
“医疗棚!林护士被埋了!”周明轩的喊声带着哭腔。陈砚疯了似的往那边跑,塌掉的木板房下,能听到林晚的声音:“先救伤员!他腿断了,压着会坏死!”他和王锐一起搬开压顶的木板,木头上还沾着蒲公英——是林晚昨天刚采的,此刻却成了压在她腿上的重担。
林晚的裤腿被卡在木板和稻草之间,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还在指挥李娟:“急救包在左边!先拿夹板固定伤员的腿!”陈砚刚掀开压在她腿上的木板,又一阵炮弹呼啸而至,他下意识把林晚扑倒在地,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块飞石,疼得他眼前发黑——还好,子弹袋里的二十发子弹没被砸到,林晚绣的“平安”二字,此刻正贴着他的后背,像道护身符。
“你后背流血了!”林晚挣扎着起来,手指触到陈砚后背的血,立刻从急救包里扯出纱布。可刚要包扎,就听到伤员的呻吟:“疼……腿……”她咬咬牙,把纱布塞给李娟:“先给伤员用!我这里有备用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小布——是之前缝子弹袋剩下的边角料,上面还带着半根银灰线,此刻却要先用来绑住伤员的断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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