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清晰的,是石墩子笨重的脚步声和他小声的嘟囔:“明…明天……练……”
孩子们哄笑着散了,跟着父兄走向各自的石屋木棚,留下石坪上燃尽的篝火灰烬被风打着旋。热闹骤然退去,峡谷里剩下刺骨的冷硬与荒凉。
禹依旧缩在那块冰凉的青石后面。手指离开额头,那道青色的烙痕失去了遮蔽,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模糊脆弱。
一只温热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肩膀上。禹身体僵了僵,没动。
那是母亲桑叶。她动作轻柔地想把禹从石头上拉起来。“禹儿,风冷了,回屋……”她声音低哑,像干枯的树叶摩挲。
禹肩膀抗拒般地微微一缩,桑叶的手顿在半空。黑暗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细微得几不可闻,却沉重地压在禹心上。另一旁,父亲石林粗重的呼吸在寂静中越发沉重。
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快,牵扯得瘦弱的身体晃了晃。他没看父母,低着头径直撞过他们身边,闷头钻进了自家低矮黝黑的石屋。
冰冷的石头隔绝了部分夜风,但寒意早已渗进这狭小的空间每一寸角落。角落的石缝里顽强钻出的几丛干苔藓是唯一的暗绿色。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阴寒,冻得骨头缝都在打颤。他急促地喘息着,刚才强忍的窒息感此刻翻腾着堵在胸口,眼眶酸涩发胀。
忽然,一点微弱的凉意贴上了他因用力攥拳而滚烫发胀的掌心。
不是刻意去抓的。是那东西本身,此刻仿佛有了某种难以察觉的脉动,透过冰冷的触感,细微地震颤着,撩拨着他的皮肉。
是它?
禹低头。右手指尖无意识地触到了冰冷粗糙的石头地面。那东西就半嵌在地缝里,沾满灰尘——一块巴掌大的、边缘残缺不规则的青铜碎片。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放了多久,或许只是某件被彻底毁坏的祭器的一部分,颜色是沉暗的青黑,又蒙着一层深绿的铜锈,只在断口处偶尔暴露一小条深邃的暗铜底色。
这东西从他有记忆起就躺在门后的墙角。和垃圾无异。
可就在刚才,这无人问津的碎铜片,竟在他掌心下微微震颤了一下?一股微弱但极清晰的冷流,从那触点上悄然渗入,沿着胳膊向上游去,直冲眉心!
额头上那条沉睡死寂的青色蛮纹,骤然传来一阵剧烈到无法忽略的刺痒灼热!如同沉睡的死蛇被投入烈火中猛地抽搐!
“唔!”禹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这诡异的灼烫来得突然猛烈,却又转瞬即逝。他慌忙用手捂住额头。那炽热的感觉像错觉般消散了,只剩下一点微麻的余韵。
怎么回事?
是幻觉吗?被石勇、被族人、被那种无望压得太狠?
禹心跳得厉害,借着石壁上不知何时溜进来的一点暗淡星光,死死盯着地上那片青铜碎片。它重新沉寂下去,灰扑扑,毫不起眼,甚至更显破败。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悸动和热量,只是一场心有不甘的臆想。
黑暗中,只有他低低的、带着压抑的喘息。
屋外的风声呜咽依旧,带来篝火堆最后一点熄灭的灰烬气息。父亲石林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粗重的喘息里带着疲惫,沉默地坐到铺着兽皮的石头矮床上。母亲桑叶摸索着,吹亮了一点昏暗的火折子,豆大的火苗勉强照亮石屋一角,映得石壁上蜷缩的人影更显单薄。
火苗微弱的光也落在禹的小脸上。他没去看父母,视线仍黏着在那片角落的青铜碎片上。指腹轻轻摩挲着额头上青色的纹路,纹路冰冷如初。但那瞬间刺穿沉寂的灼烫感觉,却像一颗烧红的石子投入心湖,涟漪未尽。
他不懂那感觉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那死水般的冰冷和绝望,第一次有了裂痕,一丝微乎其微却无法否定的裂痕。
祭祖大典的日子,是在一个极其罕见的响晴天。
连续阴沉了大半个月的天空终于露出蔚蓝的本色。阳光如同滚烫的金汁,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烧灼着峡谷里每一块黝黑的石头,蒸腾起一片扭曲视线的热气。
青石部落的石坪从未如此拥挤喧闹。空气里弥漫着焚烧枯艾草的辛辣烟气、翻动泥巴的土腥味、久未洗澡人群攒聚的浑浊汗馊,还有一种粗犷、躁动、混合着对先祖与未知力量的原始敬畏的狂热氛围。
巨大的图腾柱被合力抬出来,矗立在原本篝火坑的位置。
这是整个青石部落最古老、也最神圣的象征。它已经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是用一整根黝黑似铁的巨木雕凿而成,表面被岁月风沙打磨得黝黑光滑,爬满了刀劈斧凿般深刻的纹路。那些扭曲盘绕的纹路,深深烙进柱身,像无数纠缠的巨蟒,在柱身无声游走,构成了荒古大地上可怖的猛兽、扭曲的异木、奔腾的大河以及某种难以名状、让人心悸的漩涡和眼睛的图案。
沧桑、蛮荒,散发着一种被时光浸透的血腥威严。
此刻,柱身被彻底泼洒上了一层尚显粘稠、颜色刺目的兽血。血,暗红色,还带着新鲜内脏的温度,顺着柱身的古老纹路蜿蜒流淌,渗入每一条刻痕沟壑,将那些狰狞的图案重新染活,在烈日下反射出妖异粘稠的光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