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风比别处更烈,卷着碎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林砚牵着老黄站在石阶上时,河面上的冰正发出咯吱的脆响,像谁在底下敲碎了玻璃。岸边的柳树把枯瘦的枝条伸进冰面,枝桠上挂着的冰棱晃来晃去,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听说这河冬天冻不透,底下总留着点活水。”林砚对着老黄念叨,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说不定能捡到些被人扔在冰缝里的瓶子。”
老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河面,忽然对着冰面汪汪叫了两声。林砚低头看它,发现它那条受伤的后腿在微微打颤——不是冻的,是怕。这狗好像天生怕水,上次带它路过积水的坑洼,它都要踮着脚绕开走。
“别怕,”他蹲下来摸了摸狗耳朵,“咱们就在岸边捡,不下去。”
老黄这才安静下来,把尾巴往腿间夹了夹,紧紧贴着他的裤腿。林砚笑了笑,拎起蛇皮袋往河滩走。岸边的淤泥冻成了硬块,踩上去硌得脚生疼,混着碎冰和枯草,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还真让他说着了。冰面和石阶的缝隙里卡着不少东西:一个被踩扁的可乐瓶,半只断了带的塑料凉鞋,甚至还有个摔裂的瓷碗。林砚趴在冰面上,伸出手去够那个可乐瓶,指尖刚碰到塑料,就被冰碴子划了道口子,血珠瞬间冒了出来,滴在冰上,像朵小小的红梅花。
“嘶——”他倒吸口凉气,刚想缩手,老黄突然扑过来,用嘴叼住他的袖子往回拽,喉咙里发出急惶惶的呜咽。
“没事,就划了下。”林砚笑着把手抽回来,在棉袄上蹭了蹭血珠,“你看,这不就拿到了?”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瓶,瓶身上还沾着冰碴子。
老黄却不依,用鼻子顶着他的胳膊,非要把他往岸上推。林砚拗不过它,只好跟着往回走,走到石阶上时,发现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冻住了,结了层薄薄的血痂,像片干涸的红叶子。
“你这小东西,比我还惜命。”他捏了捏狗的脸,老黄却突然低下头,用舌头舔他的伤口。粗糙的舌面蹭过皮肤,有点疼,却带着点奇异的暖意,把冰碴子带来的寒意都舔化了些。
林砚的心猛地一软,像被什么东西泡得发涨。他想起小时候在村里,邻居家的狗被野狗咬伤了腿,主人家就用盐水给它洗伤口,那狗疼得直哆嗦,却还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主人家的门槛。那时他不懂,现在看着老黄湿漉漉的眼睛,突然就懂了——狗这东西,心最实,认定了谁,就把命都托付给谁。
他们沿着河岸慢慢走,老黄始终走在靠河的一侧,把林砚往岸边挤。林砚知道它是怕自己再靠近冰面,便顺着它的意思,一步步往堤坝上挪。堤坝上堆着些防汛用的沙袋,被雪盖得鼓鼓囊囊的,像一个个白胖子。
沙袋缝里卡着个矿泉水瓶,林砚刚想弯腰去捡,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地撞在沙袋上。胸口像被塞进了团烧红的棉絮,又烫又堵,他张着嘴喘气,却吸不进半口新鲜空气,眼前阵阵发黑。
老黄急得绕着他转圈,用头撞他的膝盖,用爪子扒他的胳膊,喉咙里的呜咽声像要哭出来。林砚想抬手摸摸它,可胳膊沉得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狗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窒息感终于退了些。林砚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把棉袄里子都湿透了,贴在背上,冰得人发抖。他摸出怀里的止咳糖浆,手抖得拧不开盖子,老黄就用嘴帮他叼着瓶身,让他能腾出两只手来拧。
糖浆刚倒进嘴里,他就呛得又咳起来,褐色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雪地上,像串融化的巧克力。老黄赶紧用舌头去舔,把他下巴上的糖浆舔得干干净净,连带着蹭了他一脸狗毛。
“你呀……”林砚哭笑不得,用袖子擦了擦脸,感觉胸口的灼痛感轻了些,“比止咳糖浆管用。”
他靠在沙袋上歇着,老黄就蜷在他腿边,把脑袋搁在他的手背上。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雪地上洒下片金晃晃的光,冰面反射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林砚看着远处河面上的冰裂纹,像张巨大的网,把整个世界都罩在里面。
“老黄,”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飘,“你说这冰底下的水,是不是也在发抖?”
老黄动了动耳朵,没吭声。林砚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解开层层包裹,露出半块干硬的馒头——这是昨天省下来的。他把馒头掰碎了,一半撒在雪地上,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馒头太干,咽下去的时候剌得喉咙生疼,他咳了两声,眼角沁出点泪。老黄叼起一块馒头碎,却没咽,只是用嘴把它推到林砚嘴边。林砚看着它,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这辈子,没被谁这么疼过。爹娘走得早,哥哥嫌他穷,工地上的工友笑他傻,连医院的医生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可这条捡来的狗,却会在他咳嗽时守着他,会在他受伤时舔他的伤口,会把自己嘴里的馒头推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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