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与沈玉微的尸身,在刑场的烈日下暴晒了三日。
长公主下令,不准收殓,要让这对“忤逆男女”曝尸示众,以儆效尤。长安的百姓路过朱雀大街尽头时,都忍不住掩面叹息,却无人敢上前为他们收尸——长公主的威权,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锁着所有人的良知。
秦风的旧部中有几个血性汉子,夜里想偷偷将两人的尸身运走,却被守尸的侍卫发现,打得半死,扔进了天牢。
第三日傍晚,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狂风卷着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先是稀疏的几滴,很快就连成了线,倾盆而下。
雨水冲刷着刑场的血迹,将那片暗红冲淡,却冲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腥甜。萧彻与沈玉微的尸身被雨水浸泡着,衣袍紧贴在身上,脸色苍白如纸,可他们的手,却依旧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蹒跚着走到了刑场。
是当年在平康坊照顾过沈玉微的那个老妇人。她看着刑场上相拥的两人,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浊泪,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盖在两人身上,又点燃了三炷香,插在旁边的泥地里。香在雨中很快就灭了,她却依旧固执地插着,像是在完成一场迟来的祭奠。
“造孽啊……造孽啊……”她喃喃自语,声音被雨声吞没。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长安的街道,也冲刷着人们心中的恐惧。守尸的侍卫躲在避雨的棚子下,对老妇人的举动视而不见——或许是这场雨,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麻木。
老妇人在雨中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冻得麻木,才被一个路过的年轻书生扶起。
那书生是张九龄的门生,受恩师之托,来看看能否为两人收尸。他看着刑场上的惨状,眼眶泛红,对着老妇人行了一礼:“老人家,我来想办法。”
他冒着雨,去了宰相府。张九龄听闻此事,沉默了许久,最终提笔写了一封奏折,连夜送进宫中。奏折里,他没有为萧彻和沈玉微辩解,只是说“死者为大,曝尸三日,已足以警示世人,若再任其淋雨,恐伤天和,引得天怒”。
或许是这场大雨真的让皇帝心生忌惮,或许是张九龄的奏折起了作用,第二日清晨,宫里传来旨意,允许将萧彻与沈玉微的尸身收殓,葬于城外乱葬岗。
没有棺椁,没有墓碑,只有两张草席,将他们裹在一起,埋在乱葬岗的一个角落,与那些无名尸骨为伴。
老妇人闻讯赶来,看着那座小小的土坟,坟头连一棵草都没有,只有几只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沈玉微当年落在她那里的半块干粮,她将干粮埋在坟前,泣不成声。
“姑娘,将军,你们安息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朱雀大街尽头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仿佛那场惨烈的刑场诀别,从未发生过。
长公主府依旧权势滔天,李明月很快就另择了良婿,嫁给了吏部尚书的儿子,婚礼办得风风光光,锣鼓声传遍了半个长安城。
只是偶尔,在寂静的深夜,李明月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总有一片刺目的红,沈玉微倒在血泊中,对着她笑,笑得凄厉而诡异。她会猛地坐起来,浑身冷汗,再也睡不着觉。
长公主的日子也并不安稳。萧彻临死前那句“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们”,像一道魔咒,缠绕着她。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见萧彻浑身是血地站在她床前,眼神怨毒。她请来高僧做法,在家中挂满符咒,却依旧无法驱散心中的恐惧。
更让她不安的是,朝堂上开始有人暗中调查当年沈明远一案。张九龄虽然没有明着对抗,却在暗中收集证据,那些当年参与伪造证据的人,一个个变得惶恐不安。
秋去冬来,乱葬岗上的那座小土坟,终于长出了几丛青草。老妇人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带着些简单的祭品,坐在坟前,絮絮叨叨地说些长安城里的事。
“姑娘,将军,听说张九龄大人查到些眉目了,当年陷害沈大人的那个小吏,被抓起来了……”
“长公主府最近不太安宁,听说李明月郡主病了,总说胡话……”
“天冷了,你们在那边,要好好保重啊……”
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在乱葬岗的旷野里,像是在对空气诉说。
这日,老妇人又来上坟,却发现坟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素衣,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正是张九龄。他手里拿着一束野菊花,轻轻放在坟前,对着土坟深深鞠了一躬。
“萧将军,沈姑娘,是我无能,没能护住你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但请放心,沈大人的冤屈,萧将军的清白,我一定会还回来。”
老妇人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为坟头添了些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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