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把火漆印的模子往案上一磕,红蜡滴在“南屯三区田册”封皮上,像一滴凝固的血。他吹了口气,抬眼看向王五:“昨夜文书房的巡更,是谁当值?”
“李三槐。”王五回答,“老吏了,二十年没出过岔子。”
“现在出了一回。”陆昭把那张在市集截获的残页推过去,“这页田册,编号不在今日发放簿里。它怎么出去的?”
王五盯着残页,眉头越皱越紧:“这字迹……像是陈先生的手笔。”
“陈先生昨儿病了,告假一日。”陆昭冷笑,“可这墨色新鲜,落笔流畅,哪像病中人写的?”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对外头喊:“传甄家账房,半个时辰内到文书房集合。另,封门落锁,今日所有进出文书房的人,一个不许出营。”
王五愣了下:“连送饭的也不行?”
“连饭都从门缝递进去。”陆昭拍了拍他的肩,“你现在去把李三槐叫来,别惊动他,就问问他昨夜巡更时,可曾看见谁在灯下抄录册子。”
文书房外,天刚蒙蒙亮,几只麻雀在屋檐跳来跳去。甄宓带着三名账房进来时,手里拎着个竹篮,里头全是墨条、砚台和几本翻得卷边的账册。
“你这地方,比我们商栈还乱。”她把篮子放下,顺手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这是昨夜崔氏商栈的盐货清单,他们报的是‘实出八车’,可我们的人清点过,实际发了十车。”
陆昭接过一看,眉头一挑:“多发两车,却不记账?”
“对。”甄宓指尖点着其中一行,“更巧的是,这批货里多了‘猪油三斤’‘麻绳五捆’——这两样,前日我故意写在假账册里的。”
陆昭眼神一沉:“他们在用商货当暗号?”
“恐怕是。”甄宓从篮子里抽出另一本册子,“我让账房比对了近五日所有进出记录。凡是带‘猪油’的单子,第二天南屯田册就会有异动;‘麻绳’出现,流民名册就会少一册副本。”
陆昭笑了:“好家伙,买斤猪油还能买通天?”
甄宓没笑:“他们现在知道假账册是饵,不敢轻动。但若我们放个真饵呢?”
“比如?”陆昭挑眉。
“比如……让他们以为,你明天要改火漆印的颜色。”甄宓翻开一页空白账,提笔写下“红→蓝→绿,三日轮转”,然后轻轻吹干墨迹,“就放在这本账的夹层里,摆在文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陆昭盯着那行字,忽然咧嘴:“这谎撒得,连我都快信了。”
甄宓收笔入袖:“那你信不信,今晚会有人去偷看?”
“不信的人,才该去偷看。”陆昭把账册拿过来,故意在封皮上盖了个模糊的印,“那就让他看个够。”
入夜,文书房外静得连老鼠啃木头的声音都听得见。王五带着两名监律卒蹲在房梁上,屏住呼吸。陆昭和甄宓在隔壁暗室,透过墙缝观察。
三更刚过,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李三槐提着灯笼,慢悠悠走来。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左右张望,然后掏出钥匙,轻轻推门。
门没锁。
他愣了下,随即低头进门,直奔主案。那本“密账”果然摊开着,火漆印颜色变更的条文赫然在目。他迅速掏出一张薄纸,压在账册下,拿炭笔拓印。
就在他收纸的一瞬,门“砰”地被踹开。
王五带人从天而降,一把按住他肩膀:“李三槐,你拓的不是账,是自己的棺材板。”
李三槐脸色煞白,手一抖,炭笔掉在地上。
陆昭从暗室走出,蹲下身,捡起那张拓纸:“你当了二十年老吏,抄了二十年公文,怎么临了,抄上自己人了?”
“我……我没……”李三槐嘴唇发抖。
“你没想背叛?”陆昭摇头,“可你儿子在清河崔氏的私塾念书,每月束修一贯钱,是你半年俸禄。他们许你儿子入族学,许你一家脱贱籍——这买卖,做得挺值。”
李三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昨夜巡更时,自言自语了一句‘三郎待我不薄’。”陆昭把拓纸折好,递给王五,“带下去,关进旧牢房,别打,别骂,饭照常给。让他跟那个总爱哼小曲的狱卒同屋。”
王五押人走后,甄宓从暗室出来:“他背后还有谁?”
“不止一个。”陆昭揉了揉眉心,“一个老吏,撑不起整个暗号网。他顶多是中间一环。”
“那现在怎么办?”
“等。”陆昭笑了,“等他熬不住,夜里说梦话。”
两天后,王五拿着一张纸条来找陆昭:“昨夜三更,李三槐梦里喊了句‘崔三郎,信已传至辛家脚夫’,被狱卒记下了。”
陆昭接过纸条,眯眼看了会儿:“三级链子,清楚了。士族出钱出人,寒门文吏当眼线,商队脚夫传消息——跟咱们的粮道一个路子,就是走反了。”
甄宓点头:“辛家的脚夫,常走北线,专运盐货。若用盐车夹层藏信,确实难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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