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离开后,审讯室里的寂静变得愈发粘稠、沉重,仿佛有了实质,压迫着陈山河的每一寸神经。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眼底深处剧烈翻涌的混乱。王建军那些话,不像以往对手的威胁或利诱,更像一把精准的冷兵器,避开他层层叠叠的武装,直接刺中了他从未敢轻易触碰的核心。
“内心的审判……”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被王建军话语勾起的、不受控制的画面和声音。但越是抗拒,那些影像就越是清晰——
父亲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毫无生气。母亲绝望的哭泣。妹妹饥饿的眼神。刘扒皮得意的狞笑。刀疤刘抢钱时的嚣张。老黑在保卫科里的跋扈……这些是他走上这条路的起点,是他一直用来证明自己“别无选择”的理由。
可紧接着,更多的画面涌现:
是他亲手打断刀疤刘腿时,对方那由嚣张转为恐惧、最终被痛苦扭曲的脸;
是老黑被他逼到绝路时,那不甘又绝望的眼神;
是宋老六垮台后,那些被解放的沙农脸上混杂着感激与畏惧的复杂表情;
是李宏伟从高高在上到穷途末路,最终在自己面前崩溃的狼狈;
是那些依附于他的摊贩、手下,看他时那谄媚又恐惧的目光;
是吴先生那张永远温和、却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脸;
是王建军那双冷静、坚定,仿佛能看穿一切虚伪的眼睛……
还有……赵红梅泪流满面却固执追随的脸,妹妹陈小雨那充满怨恨的质问,母亲那担忧到麻木的眼神……
这些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旋转、交替,最后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洪流,冲击着他一直以来用以支撑自己的那套“生存哲学”和“丛林法则”。
“弱肉强食……掠食者……罪魁祸首……”
王建军的用词,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曾经坚信,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不吃人,人就吃你。他靠着这股狠劲和算计,从最底层爬了上来,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他以为他赢了,他成了制定规则的人。
可现在,当他被铐在这张椅子上,当他苦心经营的帝国在短短时间内土崩瓦解,当他所谓的“兄弟”或落网或隐匿或自首,当他那些用金钱和权势编织的关系网不堪一击时,他才猛然惊觉——
他从未真正跳出那个“丛林”。
他只是在一个更大的、更无形的丛林里,扮演了一个看似强大、实则随时可能被更强大力量或者它自身规则反噬的猛兽。他所信奉的法则,最终将他引向了这条绝路。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心。他这一生,拼命挣扎,浴血搏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不再挨饿受冻?他早就做到了。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最终,他却让母亲和妹妹如同逃犯般背井离乡,让父亲至死都可能蒙羞。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最终成了一个阶下囚?
他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财富和权势,可失去的,似乎是更多、更本质的东西——安宁,尊严,家人的信任,甚至……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踏实感。
“我……到底在干什么?”一个微弱而陌生的声音,从他内心深处响起。这声音,属于那个1988年冬夜,尚未沾染鲜血与罪恶的青工陈山河。
手铐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现实的处境。这金属的禁锢,不仅仅是锁住了他的自由,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句号,宣告了他那条路的彻底失败。
不知过了多久,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不是王建军,而是两名负责看管的民警。
“陈山河,起来。换地方。”
他被带出审讯室,穿过走廊,没有走向拘留室的方向,而是被带到了这栋建筑的顶层。这里有一个不大的露天平台,平时或许供人透气所用。此刻雨已经停了,但夜空依旧阴沉,云层低垂,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平台上,王建军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背对着他,望着远处北林市依旧闪烁的、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灯火。
民警将陈山河带到平台中央,解开了他一只手的手铐,另一端则铐在了旁边一个坚固的通风管道支架上,然后默默退了下去,守在通往平台的门口。
平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山河活动了一下被铐得有些发麻的手腕,看着王建军的背影。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这雨后冰冷而清新的空气,与审讯室里那污浊压抑的气息截然不同。
王建军缓缓转过身,看向他。夜色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晰、锐利。
“这里清净些。”王建军开口道,声音在空旷的平台上显得有些飘忽,“有些话,在下面说不合适。”
陈山河沉默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胡小军自首了。”王建军抛出了一个消息,观察着陈山河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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