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是痛心?是无奈?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轻松?小军……那个总是沉默跟在身后,关键时刻却无比可靠的兄弟,最终还是选择了用这种方式……
“他把很多事,揽到了自己身上。”王建军继续说道,语气平静无波,“包括一些,可能原本指向你的关键环节。”
陈山河猛地抬起头,看向王建军,喉咙发紧:“他……说了什么?”
“他说,是他理解错了你的意思,是他急于表现,才用了那些过激的手段。他说,很多针对竞争对手的行动,是他自作主张。”王建军看着他,“他在试图保护你,用他自己的方式。”
陈山河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小军的“担当”,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心中某些顽固的东西。他想起小军那张总是带着点怯懦,却又在某些时刻异常坚定的脸。这份愚忠,让他心痛,更让他无地自容。
“愚蠢……”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说胡小军,还是在说自己。
“是愚蠢。”王建军认同了他的说法,但话锋一转,“但也说明,在你那条路上,并非全无真心。只是,用错了地方的真情,往往比纯粹的恶意,更具破坏力,也更令人惋惜。”
陈山河无言以对。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陈山河,”王建军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沉重的语调,“看到下面那片灯火了吗?”
陈山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北林市的夜景在雨后显得格外清晰,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安静地闪烁着。每一盏灯背后,可能都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过着平凡却安稳的生活。
“那里面,有曾经被你欺压过的摊贩,有因为你垄断沙场而不得不接受高价建材的普通市民,有因为你们团伙斗殴而担惊受怕的居民,也有……像曾经的你一样,为了生计苦苦挣扎的工人。”王建军缓缓说道,“你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曾经渴望的,或许也不过是其中一盏,能为你和家人遮风挡雨的灯火。”
他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陈山河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是最脆弱的部分。
陈山河看着那片灯火,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一种混杂着向往、悔恨、以及巨大失落感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拥有了无数人羡慕的财富,住着最豪华的房子,可他的家,却散了。他再也回不到那盏平凡的灯火下了。
“我……回不去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苍凉和认命。
“个人的路,走错了,确实很难回头。”王建军看着他,目光深邃,“但至少,在最后,你可以选择给这一切,画上一个相对清晰的句号。而不是继续带着那套早已被证明是谬误的‘法则’,走进坟墓,让后来者引以为戒,而不是引以为‘榜样’。”
王建军的话,意有所指。他不仅仅是在劝说陈山河认罪,更是在试图摧毁他那套可能影响他人的“枭雄”逻辑。
陈山河久久地凝视着脚下的城市,那片他曾经想要掌控,最终却将他吞噬的天地。过往的一切,如同电影胶片般在脑海中飞速倒带,最终,定格在很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和卫东、大壮、小军四人,蹲在废料堆后,分食一个冷硬馒头的画面上。
那时,他们眼里有火,心里有恨,但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模糊却纯粹的期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簇火,变成了吞噬一切的野火?那份期盼,扭曲成了无底的野心?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铐在冰冷金属上的手。这双手,曾经握过冰冷的扳手,也曾数过沾着血的钞票;曾经安抚过哭泣的妹妹,也曾打断过敌人的骨头。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王建军,眼中所有的挣扎、愤怒、不甘,似乎都在这一眼之中,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平静。
“王队长,”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清晰,“给我一支烟吧。”
王建军看着他,没有立刻动作。他从陈山河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不仅仅是屈服,更像是一种……彻悟后的放弃。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走过去,递到陈山河嘴边,然后拿出打火机,为他点燃。
陈山河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虚假的暖意。他吐出的烟雾,在清冷的夜空中迅速消散,如同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望着远处那片属于普通人的、温暖而遥远的灯火,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些事……我认。”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耗尽了了他毕生的力气。
也为他波澜壮阔、罪孽深重的小半生,定下了最终的基调。
王建军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夜色下的城市。
一场跨越多年的追逐与对抗,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分出了胜负。
而这胜利,带来的并非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关于人性与规则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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