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天堂并未提供食物,只提供了藏身的阴影和无孔不入的威胁感。陈默像一道灰色的幽灵,在孔堤贫民窟错综复杂、泥泞不堪的巷道深处移动。高烧开始如同无形的火焰,从背后溃烂的伤口处点燃,迅速蔓延至全身,烧得他头晕目眩,脚步虚浮,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扭曲。
饥饿早已被更强烈的生理痛苦所覆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每一次迈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背后的伤口不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灼热的搏动,仿佛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正在皮肉之下滋生、扩张,试图吞噬他最后的生命力。
汗水浸透了他偷来的廉价衣衫,却不是因为湿热,而是虚弱的身体在对抗内部的高热。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冷热交替的感觉让他如同在炼狱中煎熬。
他必须找到医生。立刻,马上。否则,他很可能倒毙在某条肮脏的巷子里,像一堆真正的垃圾般被清理掉,无声无息。
但这个念头本身就充满了极大的风险。正规医院想都别想,他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枪伤和虐待痕迹会立刻引来警察。他需要的是那种游走在灰色地带、处理“不便声张”的伤势、只要给钱就不过问来历的人。
这种地方在哪里?谁才是可靠的人?
在园区和逃亡途中学到的残酷教训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信任错误的人,代价就是死亡,甚至比死亡更糟。
他强撑着几乎要烧糊涂的大脑,依靠着残存的理智和本能,开始了极其艰难而危险的搜寻。
观察: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堆满废弃轮胎的角落暂时蜷缩起来。尽管高烧让他视线模糊,但他强迫自己聚焦,像一台过热的扫描仪,分析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他观察那些看起来带有伤痕的人——不是新鲜的打斗伤,而是那种陈旧的、或者正在愈合中的伤势。他们最终会走向哪里?
他观察那些神色匆匆、带着焦虑或痛苦表情的人,他们的目的地是何处?
他尤其注意那些看起来不像本地贫民,眼神躲闪、似乎想隐藏什么的人。
*倾听:他将听觉发挥到极致,过滤掉嘈杂的市声、孩子的哭闹、电视机的噪音,努力捕捉着巷弄间低语交谈的碎片。
“……沙溢师傅那里……贵是贵点……”
“……上次那刀口,要不是……”
“……嘘,小声点,那边……”
“沙溢”(Samrit)这个名字,夹杂着含混的泰语和偶尔的中文词汇,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磷火,几次飘入他的耳中。总是伴随着“贵”、“有效”、“别声张”之类的词语。
试探:光有名字不够,他需要确认位置,更需要评估风险。他挣扎着爬起来,拦住一个看起来面相比较老实、正在收摊的老妇人。他用仅会的几个泰语单词混合着肢体语言,比划着受伤的动作,脸上做出痛苦的表情,含糊地发出“沙溢”的音节。
老妇人警惕地打量着他这个面色潮红、气息不稳的陌生面孔,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一丝恐惧。她连连摆手,嘴里快速地说着一串他听不懂的泰语,抱着东西匆匆走开了。
第一次试探失败。
他没有气馁,高烧反而烧掉了他最后一点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求生欲。他又尝试向一个在巷口玩玻璃弹珠、看起来有华人血统的小男孩询问。他拿出最后一点零钱,在手里晃了晃。
小男孩眼睛一亮,看了看钱,又看了看陈默可怕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巷子更深处的某个方向,含糊地说了句:“……铁皮屋,红门……有药罐子味道……”然后抓过钱,一溜烟跑没了影。
信息虽然模糊,但足够了。
陈默沿着小男孩指的方向,踉跄前行。高烧让他的感知变得迟钝又敏锐,周围的一切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但那份对危险的直觉却愈发尖锐。他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冷漠,也有不怀好意的打量。他紧紧攥着腰后的手枪柄,用最后的力量挺直腰背,让眼神尽可能显得凶狠冰冷,吓退那些可能存在的觊觎。
终于,在一条尤其狭窄、污水横流、几乎终年不见阳光的死胡同尽头,他看到了那间铁皮搭建的简陋棚屋。门是暗红色的,油漆斑驳脱落。门口悬挂着一个干枯的、看不出原貌的草药束。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与其他臭味格格不入的草药苦涩气味。
就是这里了。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像受伤的野兽靠近可能的陷阱一样,迅速缩回主干道口的阴影里,靠着一面油腻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仔细观察。
他需要确认。他需要看到有其他人进出,需要观察“医生”如何对待病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烧蚕食着他的意志,伤口跳动得更加剧烈。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捂着流血手臂、神色慌张的年轻人快步走进胡同,敲响了那扇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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