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和剧痛是锚,将陈默的意识死死钉在现实的边缘,防止它彻底沉入无意识的黑暗深渊。他在那半塌的旧掩体里蜷缩了仿佛一个世纪,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后那片灼热与撕裂交织的痛楚,每一次不经意的颤抖都让虚弱的身体濒临散架。
晨曦并未带来多少温暖,只是将黑暗驱散,换来了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窒息的湿热。林间的鸟鸣变得嘈杂,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人类世界的模糊喧嚣——那是贫民窟苏醒的声音。
他必须动。留在原地,要么死于伤口感染和饥饿,要么被可能存在的搜捕队发现。
凭借着一股钢铁般的意志,他再次撑起身体。检查装备:手枪冰冷沉重,是唯一的倚仗;短刀依旧顺手;怀里油布包中的压缩干粮只剩最后半块,药品告罄,现金也所剩无几。危机迫在眉睫。
他深吸一口湿热浑浊的空气,拨开掩体入口垂挂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白天的丛林边缘显得清晰,也更具威胁。他选定方向,不再深入丛林,而是沿着边缘,向着那片巨大“真菌群”——曼谷孔堤贫民窟——的方向迂回靠近。
距离在艰难的步伐中缩短。眼前的景象逐渐从自然的杂乱过渡到人为的、更加触目惊心的混乱。
首先冲击感官的是气味。
不再是丛林单纯的腐殖土和植物气息,而是成千上万人拥挤在狭小空间内所产生的、复杂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腐烂垃圾的酸臭、未经处理的污水沟渠的刺鼻腥臊、廉价香料的辛辣、油炸食物的油腻、晾晒不干的衣物的霉味、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贫困和挣扎的汗味体味……所有这些气味被热带高温发酵、混合,形成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粘稠的“瘴气”,扑面而来,呛得陈默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他强迫自己适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
景象比气味更加震撼。
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铁皮棚屋、木板房、甚至塑料布和纸板拼凑的窝棚,如同某种恶性增殖的怪物,紧紧依偎在一起,挤占了每一寸可利用的土地。巷道狭窄、阴暗、泥泞,蜿蜒曲折如同迷宫,上方被各种电线、晾衣绳、延伸出来的棚顶遮蔽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到天空。污水顺着墙根肆意流淌,汇入路边明暗不一的沟渠,最终不知流向何方。
而与这破败肮脏形成骇人对比的,是不远处——越过几条繁忙的公路和铁路线——那片拔地而起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玻璃和金属光泽的现代化曼谷都市天际线。高楼大厦、购物中心、豪华酒店……繁华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如同另一个宇宙。霓虹灯即使在白天也仿佛闪烁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映照着下方这片巨大的、蠕动着的人类蚁穴。
天堂与地狱,繁华与腐臭,未来与绝望,在这里被粗暴地焊接在一起,形成一种超现实的、令人心悸的强烈反差。
陈默站在贫民窟的边缘,如同一个刚刚爬出地狱的幽灵,凝视着这片“腐臭的天堂”。这里藏污纳垢,混乱无序,充斥着肉眼可见的危险和苦难。但同样,这无边无际的混乱、这庞大的人口基数、这法外之地的模糊性,也意味着一样他极度渴望的东西——隐匿的可能。
在这里,他似乎只是一滴水,可以暂时融入这片浑浊的海洋。
但他没有立刻深入。求生的本能让他极度谨慎。他像一头观察新领地的孤狼,沿着贫民窟最外围的垃圾堆、废弃车辆和半倒塌的围墙阴影地带,缓慢地移动,观察着。
他看到赤脚的孩子在污水边追逐打闹,皮肤上满是污渍,眼睛里却有着惊人的活力。
他看到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早已对周遭的一切麻木。
他看到几个纹身青年聚在巷口,叼着烟,眼神不善地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人,尤其是像他这样的生面孔。
他看到妇女们在公共水龙头下排队接水、洗菜、洗衣,大声地用他听不懂的泰语交谈、争吵、甚至大笑,生活的气息与绝望感奇异地交织。
他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慢悠悠地从一堆腐烂的蔬菜旁爬过,对人类毫不在意。
每一种声音,每一个画面,都在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这里没有园区里那种赤裸裸的、制度化的暴力,但却有一种更加弥漫的、渗入生活每个缝隙的压抑和挣扎。这里的危险更加随机,更加混乱,但也因此……或许有更多的缝隙可钻。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记录着:那些青年的活动范围,那些妇女取水的时间,那些看起来相对“安全”的巷道,那些可能通往更深处或者提供逃跑路线的缝隙。
饥饿感再次猛烈地袭来,伴随着伤口的阵阵抽痛。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进去,找到食物,找到药品,找到一个能让他暂时喘息的角落。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令人作呕的空气深深吸入肺中,仿佛是一种融入环境的仪式。他拉了拉头上那顶不知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脏兮兮的破帽子,尽量遮住自己的面容和眼神,然后将手轻轻按在腰后的手枪上——不是要使用,只是为了感受那份冰冷的确存在,获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然后,他迈出了第一步,踏入了那条泥泞、狭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巷道,正式融入了这片“腐臭的天堂”之中。
身影瞬间被吞没在拥挤、嘈杂、光影斑驳的混乱世界里。
新的猎场,就此展开。每一步,都可能是生机,也可能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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