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创未来科技”那栋令人窒息的写字楼里逃出来,夏日的骄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陈默的头顶。光线刺眼,车流喧嚣,但他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失真。身体里那股被欺骗、被戏耍的愤怒余温尚未散去,就被更深的、冰窖般的寒意所取代。
八千八。那个数字像恶毒的咒语,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他甚至有一瞬间荒诞地想,如果自己真有这八千八,是不是就能抓住这根看似诱人实则布满毒刺的“救命稻草”?但随即,更大的悲哀涌上心头——他连被骗的资本都没有。
他没有回学校。那个曾经代表知识与希望的象牙塔,如今更像一个无声的审判所,每一寸空气都在提醒着他的失败和格格不入。他也没有目的地,只是麻木地随着人流往前走,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汗水浸湿了那件廉价的西装,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松开领带,扯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试图呼吸,但吸入肺里的只有汽车尾气的灼热和城市特有的、混合着欲望与焦虑的尘埃味。
他走过繁华的商业街,橱窗里陈列着光鲜亮丽的商品,价格标签上的数字对他而言如同天文数字。他走过热气腾腾的小吃街,食物的香气勾引着胃袋,但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零钱,只能咽下口水,加快脚步。他走过天桥,桥下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每辆车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而他,却不知该去向何方。
最终,他在一个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瘫坐下来。绿荫提供了一丝可怜的遮蔽,但暑气依旧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破旧皮鞋上蒙着的厚厚灰尘,以及鞋边开裂的细微纹路,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生活和尊严。
文件袋放在旁边,里面那些无人问津的简历,仿佛成了一叠叠嘲讽的废纸。他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西斜,带来的不是凉爽,而是一种闷热的、令人烦躁的黄昏气息。手机在口袋里沉默着,像一块冰冷的砖头。他既害怕它响起,带来又一份拒绝或另一个骗局;又绝望地渴望它响起,渴望哪怕一丝一毫真正的希望。
就在这种煎熬的麻木中,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嗡嗡的蜂鸣声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刺耳,吓得陈默猛地一颤,心脏条件反射般地狂跳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上的亮光在昏暗中有些刺眼。
来电显示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也不是任何可能的企业HR。
屏幕上跳动着的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父亲”。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紊乱而惊恐的节奏疯狂擂鼓!父亲!怎么会是父亲?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陈建国几乎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家里那部老旧的固定电话,通常是母亲王秀娟打来的,絮叨着家长里短,嘘寒问暖。父亲是沉默的,像黄土高原上的一块山岩,所有的压力和困苦都自己扛着,很少言语。即便通话,也多是母亲说着,他在旁边偶尔嗯啊两声,最后才接过电话,干巴巴地叮嘱一句“好好念书,别省着”。
这种反常的、来自父亲的主动来电,本身就透着一股不祥的预兆。
陈默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着。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苍白汗湿的脸上,映出一种惊惶不定的神色。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梗塞感和心脏的狂跳,才用力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爸?”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干渴而异常沙哑。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杂音,还有隐约的风声,似乎父亲是在室外打的电话。然后,一个熟悉又显得格外遥远、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浓重乡土口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默娃…是我。”
是父亲的声音,但比记忆中更加苍老、疲惫,甚至…带着一种让陈默心头发酸的怯懦和试探。
“哎,爸。”陈默应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咋这个时候打电话?家里…没事吧?”他下意识地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没…没啥大事…”父亲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电话那头传来他粗糙的手掌摩擦话筒的细微声响,“就是你娘…让我问问…你那边…工作的事…定下来没有?”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极其小心,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怕给他带来压力。但这种过分的谨慎,反而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陈默的神经。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喉咙发紧,胃里刚刚平息下去的恶心感又翻涌上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怎么回答?告诉父亲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碰得头破血流?告诉他自己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告诉他刚刚差点被一个骗子骗走八千八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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