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卿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拿来吧。”
他解开军装,露出左臂缠绕的纱布。伤口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和江水的浸泡,愈合得并不好。苏景行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上药。
翌日,罗云净收到宜昌资委会临时办事处打来的电话,因为宜昌转运的混乱,如今大量的仪器、设备滞留在码头,罗云净把汉口手头上的事做了交接,收拾行装提前出发前往宜昌。
从汉口出发时还算顺畅的行程,在接近宜昌时彻底陷入泥沼。江面上舳舻相接,大小船只从码头一直铺排到江心,汽笛声、吆喝声、哭喊声混杂成一片令人焦躁的嗡鸣。岸上,堆积如山的木箱、机器部件见缝插针地占据着每一寸空地,衣衫褴褛的难民、神色仓惶的学生、满脸焦灼的机关人员挤满了所有能下脚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煤灰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虑。
这里是从下游通往大后方的唯一咽喉,所有从汉口西撤的人员、物资,都必须在这里换乘能闯过三峡激流的小型江轮。而川江的枯水期,就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人们:时间,不多了。
罗云净几乎是从船上跳下来的,资委会驻宜昌办事处的一名办事员早已等在趸船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惶急。
“罗组长!您可算到了!”
“长话短说,现在最棘手的是什么?”罗云净一边快步穿过拥挤不堪的码头,一边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混乱的景象。
“一是泊位!能停靠大船的泊位太少,后面的船进不来,前面的货卸不下!二是转运!船运公司的船根本不够用,各部都在抢,兵工署、航空委员会、吴江兵工厂还有各作战部队,我们资委会排不上号啊!三是仓库,现有的仓库全满了,从姑苏、锡山、杭州等地抢运出来的工厂设备已先行运走,但是从长沙、南昌、芜湖等地以及咱们从金陵抢运出来的精密仪器、机械设备运走了还不到一半,这么多的东西就这么露天堆着,万一落雨……”
办事员的声音带着哭腔。罗云净眉头紧锁,这些情况他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其严峻程度还是超出了想象。
他被直接带到了资委会设在宜昌城郊的临时指挥所——一处废弃仓库隔出的简陋房间。墙上挂着巨大的宜昌港区图和物资堆积情况表,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代表不同物资和困境颜色的纸条,触目惊心。
没有片刻休息,罗云净立刻召集现有人员开会。会议在压抑和争辩中进行,各方都在陈述自己的困难,要求优先保障。罗云净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与他此刻的心跳一样紊乱而沉重。
“够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抱怨解决不了问题。从现在起,成立三个小组。第一组,拿着我的名帖,去找宜昌航务管理处和船运公司的负责人,不是去求,是去谈!告诉他们,我们有一批设备直接关系到渝州兵工厂复产,清单在这里,让他们自己看重要性!同时,统计所有滞留在港区、不属于紧急军运的民间船只,征用!按市价付钱,但船必须动起来!”
“第二组,带领所有能动弹的人,去清理三号码头东侧那片滩涂,搭建临时防雨棚!设备不能淋雨,这是死命令!人手不够就去雇民工,钱我来批!”
“第三组,跟我重新核定所有滞留物资的优先级。兵工厂核心设备、科研仪器、稀缺金属材料,列为甲等,不惜一切代价优先运走!其他的,依次顺延。”
他的命令清晰、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混乱的场面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人们开始像上了发条一样行动起来。
罗云净几乎长在了码头上。他穿着沾满泥污的工装,与工头一起研究吊装方案,与船老大为了半个舱位争得面红耳赤,在堆积如山的物资中穿梭,亲自确认重要设备的保管情况。他嗓子哑了,眼睛布满血丝,常常忙到深夜,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临时落脚处,倒头便睡。
他知道,在汉口的肖玉卿,处境未必比他轻松。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协调”背后,是无数的博弈、算计和看不见刀光剑影的厮杀。
一月二十四日,宜昌。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江面上船只的轮廓影影绰绰。罗云净在资委会临时办事处的院子里,与几位工程师商讨着三号码头那片滩涂的搭建方案。就在这时,一阵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尖啸,猛地从云端直刺下来!
一月二十四日,宜昌。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江面上船只的轮廓影影绰绰。罗云净在资委会临时办事处的院子里,与几位工程师商讨着三号码头那片滩涂的搭建方案。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尖啸,猛地从云端直刺下来!
警报声的尾音尚未在潮湿的空气中完全消散,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就从城区方向猛地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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