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给点?”赵大勇疑惑。
肖玉卿眼神锐利:“我们这点粮食撑不到汉口。日军在前线消耗大,必然有运输队往来。我们找那些规模小、护卫力量弱的的下手。”
次日,侦察兵带回消息:北面一个叫“黑石峪”的地方,有一条骡马小道,时有日军运输小队经过,向附近一个前线据点运送物资,护卫通常只有七八个日本兵加十来个保安队。
“就是它了。”肖玉卿当即决定,“老根,你带伤员和体力最弱的兄弟留在后面,看好家当。大勇,挑十个身手好、胆气壮的,跟我去黑石峪。”
黑石峪,名副其实,道路在两旁陡峭的石壁间蜿蜒。肖玉卿仔细观察地形,选定了一处弯道,这里视野受限,骡马队经过时必须减速。
“记住,”他低声吩咐埋伏在两侧岩石后的士兵,“听我枪声为号,集中火力打掉日本兵,保安队多半会溃散。动作要快,拿了东西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不准恋战!”
等待是煎熬的。直到午后,山道上终于传来了骡马的铃铛声和保安队懒散的吆喝。一支由十来头骡子组成的运输队缓缓行来,押运的果然只有七八个日本兵和十余名保安队。
眼看着队伍前半截已过了弯道,肖玉卿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驳壳枪。
“啪!”
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一名日本军曹应声倒地。
“打!”赵大勇怒吼着,带着兄弟们开火了。子弹像雨点般射向猝不及防的日军。溃兵们积压已久的仇恨和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火力出奇地凶猛。
战斗几乎在十分钟内结束。日本兵与几名保安队被击毙,剩下保安队见势不妙,丢下枪四处逃散。
“快!粮食!药品!纱布!能拿多少拿多少!”肖玉卿持枪警戒,大声指挥。
士兵们如同饿虎扑食,冲向骡背上的物资。大米、罐头、压缩干粮,还有他们最急需的止血纱布和消炎药。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狂喜。
“撤!”
带着丰厚的战利品,队伍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运输队和逐渐冷却的尸体。
这次成功的伏击,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解决了迫在眉睫的补给问题。更重要的是,它让这群溃兵真正信服了肖玉卿的判断和胆识。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他们昼伏夜出,翻越连绵的皖东丘陵。肖玉卿凭借过人的能力,带领他们避开大的村镇和交通线,专走荒僻小径。他亲自安排岗哨,规定联络暗号,将这支散兵游勇逐渐锤炼成一支纪律严明、行动迅捷的小分队。
途中,他们遇到过小股日军的搜山队,发生过几次短暂的遭遇战。但在肖玉卿的指挥下,他们总能利用地形巧妙周旋,或给予对方突然打击后迅速脱离。肖玉卿左臂的伤口因缺医少药和连日奔波,一度红肿溃烂,他硬是咬着牙,用缴获的药品自己清洗、包扎,挺了过来。
汉口。
收容所内混杂着汗味、血腥和草药的气味。林慕婉正将一碗稀粥递给一个胳膊缠着肮脏绷带的士兵,声音温和:“兄弟,慢慢喝。”
“……从紫金山那边冲出来的……”
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林慕婉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靠近那几个围坐在一起的伤兵。
“……死了,都死了……”说话的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后面的话湮没在风里。
林慕婉递上一碗水,轻声问:“这位大哥,你们一路上,可曾遇到过……一位姓肖的长官?个子很高,像是读书人。”
那伤兵抬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没见过。长官?当官的早坐船跑了……”
一连几天,她问遍了所有新来的、还能开口说话的人。回答她的,只有摇头,或是对“长官”这个词本能的怨恨与沉默。
当她又一次空手走出收容所那低矮的门廊时,汉口阴冷的天空仿佛压得更低了。
没有消息,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月,或许就是最坏的消息。
资源委员会的办公室里弥漫着烟草和焦虑的气息。罗云净正对着一份运输清单出神,两个官员的窃窃私语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
“……消息确凿,从江东突围出来的几股,在皖东被日本人咬上了……”
“结果怎么样?”另一人急切地问。
先前那人压低了声音,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全军覆没,听说领头的姓萧,可惜了……”
“姓肖”——这个两个字像一颗子弹,正中罗云净的胸口。他瞬间感到一阵窒息,手中的钢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墨水污了一大片文件。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地望向那两人。对方被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刻噤声,讪讪地走开了。
全军覆没……姓肖……
这些话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之前只是等待的焦灼,此刻却变成了濒临绝望的刺痛。
一个月后,当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却眼神锐利的一行人,终于望见长江汉水交汇处、那座笼罩在战时繁忙与悲壮气氛中的城市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汉口,到了。
肖玉卿站在高处,遥望着江面上往来如梭的船只,心中百感交集。他摸了摸胸前内衣口袋里那份依旧妥帖保管的油布包,又想起了那个在金陵黑暗中与他生死相依的人。
云净,你还在汉口吗?你……还好吗?
他转身,看向身后这群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沉声道:“大勇,老根,带兄弟们找个地方休整。我去军委会联络点,为大家办理归建手续。”
“长官!”赵大勇上前一步,这个粗豪的汉子眼眶有些发红,“您……您还回来吗?”
肖玉卿看着他们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充满信任的脸,郑重地说:“我会安排好你们。记住,你们是中国军人,无论到哪里,都要对得起这身军装,对得起死在金陵的弟兄!”
赵大勇红着眼睛,猛地转身面向队伍:“全体都有——向长官敬礼!”
三十多个汉子齐刷刷举起右手,动作或许不够标准,但每个眼神都饱含着难以言说的情感。
肖玉卿肃然回礼,然后决然转身,大步走向相反的方向。破旧的衣衫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姿,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有力。
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听见赵大勇嘶哑的口令声,但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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