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寂静,今天厚得令人窒息。
资深护林员阿杰倚着粗砺的树干,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脚下干燥的松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过分的干净,没有松鼠在树冠间弹跳带起的窸窣,没有山雀短促的鸣叫,甚至连恼人的蚊虫都销声匿迹。视线所及,只有一片凝固的、死气沉沉的绿。他搭档小顾,一个刚分来不久、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的年轻人,不安地挪动脚步,踩碎了几片枯叶,那碎裂声在寂静里突兀得刺耳。
“杰哥……”小顾的声音绷得像根快断的弦,“这都第三天了,还是这样。太邪门了。”
阿杰没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幽深的林隙。反常的不仅仅是声音的消失。三天前开始,他布设在几条主要兽径上的红外相机,再没捕捉到任何活物移动的热源信号。仿佛一夜之间,这片覆盖着苍翠针叶林的山脉,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抹去了所有生灵的痕迹,只留下空洞的躯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捕捉林间应有的湿润泥土和腐殖质气息,却只尝到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空荡。
“无线电,”阿杰的声音低沉沙哑,“再试试。”
小顾忙不迭地摘下肩头的对讲机,用力按下通话键。“哨站!哨站!这里是阿杰、小顾,位置黑松岭西侧!收到请回答!”嘶啦……嘶啦……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混沌无序、毫无意义的电子噪音,如同垂死者的喉音。小顾不甘心,又连续呼叫了几次,每一次都被那令人心头发毛的嘶啦声粗暴打断。
“不行,杰哥,干扰太强了,完全不通!”小顾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头望向天空,厚重的云层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脏抹布,沉沉地压在山脊线上,透不出半点天光。
阿杰的视线越过小顾年轻而紧绷的脸庞,投向更远处那片林木异常浓密的山坳。一股若有似无、极其稀薄的灰白色雾气,正如同某种拥有生命的活物,缓缓从低洼处弥漫、升腾、扩散。那雾气翻滚的姿态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不像寻常山岚那样轻盈流动,反而粘稠滞涩,带着一种缓慢吞噬的恶意。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甜腻气息,正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那味道初闻之下令人恍惚,带着点腐败花朵的浓郁香气,甜得发腻,却又在深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腐烂本身的腥气。
“那雾……不对劲。”阿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怕惊动什么潜伏的猎食者,“还有这味道……” 他下意识地摸向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布囊,粗糙的布料下,里面装着的雄黄粉和某种特殊蕨类干燥孢子混合的粉末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那是山里老护林人传下来的规矩,针对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小顾也跟着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香囊,仿佛在确认护身符的存在。
“杰哥,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小顾的声音带着犹豫,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翻腾的诡异雾气吸引,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对未知掺杂着恐惧的好奇在他眼底闪烁。
阿杰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那片缓慢弥散的灰白,又用力嗅了嗅空气里那股越来越清晰的甜香。动物消失、通讯断绝、异雾、怪味……所有线索都像无形的线,最终都指向那片被灰白雾气笼罩的死寂山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脊椎。他沉默了几秒,眼神中的犹豫最终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取代。
“跟紧我,”阿杰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一步也别落下。看好你的香囊,那是命!”他不再看小顾,率先迈开步子,沉重的登山靴踏在积年的落叶层上,发出沉闷而孤寂的回响,朝着那片正无声张开怀抱的灰白雾瘴走去。小顾用力咽了口唾沫,紧紧攥住胸前的香囊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快步跟了上去。
一脚踏入那片翻涌的灰白雾气,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湿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像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贴在皮肤上。光线被扭曲、吞噬,几步之外,小顾的身影就只剩下一个模糊晃动的轮廓,如同隔着一层污浊的毛玻璃。脚下的腐殖层变得异常湿滑黏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吸饱了水的海绵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混合着一种更深的、根系腐烂的沉闷气味,与那无处不在的甜腻花香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杰哥?”小顾的声音从前方浓雾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紧张变形,显得飘忽不定,“你在哪?”
“别慌,我在你左前。”阿杰的声音穿透雾气,刻意保持着平稳,但呼吸却明显粗重了几分。他摸索着向前,手指拂过身边一棵冷杉粗糙的树干,指腹传来一种异常的湿滑感。他凑近一看,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发现树干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粘液,散发着与那甜香同源的、更浓烈的腥气。这绝非自然的树液。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窸窣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节肢在枯叶下快速爬行,从他们四周的浓雾深处响起。那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仿佛整个森林的地面都在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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