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雨夜。
冷雨敲打着客栈破败的窗棂,声音黏腻,像垂死之人的喘息。劣质桐油灯在穿堂风里挣扎,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桌角一小片黑暗,映出一张纸,一张浸透了死亡契约的纸。纸上墨迹被潮气晕染,如同凝固的血泪,字迹却依旧带着淬毒的锋锐——“三日后,子时,南郊十里,乱葬岗,独眼龙赵奎。”
孤鸿影坐在灯影最深的角落,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墨锭。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桌上横着一把连鞘长刀,乌沉沉的刀身毫无光泽,仿佛能吸尽周遭所有的光线。他伸出两根手指,指节因常年握刀而显得异常粗粝,轻轻捻起那张纸。纸页在指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毒蛇爬过枯叶。下一瞬,纸角触到了摇曳的灯焰。橘黄色的火舌猛地一舔,贪婪地吞噬了墨迹和契约,火焰升腾,短暂地照亮了他眼底一丝比刀锋更冷的漠然。灰烬簌簌落下,还未沾到桌面,已被窗缝里钻入的冷风吹散,无影无踪。
江湖上流传着他的名号,也流传着他的规矩——“孤鸿影”。杀人,收钱,不问缘由,不留痕迹,亦如天边孤鸿掠影,倏忽即逝。他的刀,便是唯一的见证。
就在这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缝隙里,悄无声息地塞进一物。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雨水被短暂压断的微响。那东西极薄,边缘锐利,带着金属的冷硬,精准地滑落在孤鸿影面前残留着纸灰的桌面上。
是一枚铁令。形状如一枚扭曲的、滴血的梅花,触手冰寒刺骨,仿佛刚从坟墓里掘出。花瓣的脉络并非雕琢,而是无数细密尖锐的倒刺构成,泛着幽幽的青黑光泽。花蕊中心,刻着一个名字——“荆棘帮,二当家,‘铁判官’崔九幽”。
荆棘帮。孤鸿影的指尖在冰冷粗糙的铁令边缘缓缓划过。这三个字在江湖上分量不轻。他们盘踞在血梅山庄,以“终身不梅,誓死效忠”为号,广施粥米,修缮桥梁,俨然一副侠义担当的面孔。只是那些被他们“铲除”的“恶徒”,往往连同其家小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只留下几缕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被山风吹散。
他手指拂过铁令上那朵血梅的凸起花瓣,指尖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刺痛。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在指腹凝结,宛如花蕊中新添的一滴露水。血珠滚落,在冰冷的铁令上留下一点迅速变暗的印记。
孤鸿影看着那点血痕,眼神深处,那亘古不变的寒潭,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漾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目标,荆棘帮二当家。地点,血梅山庄。时间,亦是三日后子时。
雨,下得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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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黄昏。
孤鸿影的身影融在最后一抹残阳的余烬里,无声地靠近那片被传为荆棘帮总舵的庄园。血梅山庄。名字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外表却出乎意料的……堂皇,甚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清雅。
高墙深院,白墙黛瓦,飞檐斗拱在暮色中勾勒出庄重的轮廓。墙内隐约可见高大的花木,枝桠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巨大的黑漆正门紧闭着,门环是两只狰狞咆哮的兽首,铜铸的眼珠空洞地俯视着门前空阔的石板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新翻泥土的湿润,草木汁液的微涩,还有一种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甜香,丝丝缕缕,像是某种花的暗香,却又过于幽深,嗅久了,让人心底莫名泛起一丝凉意。
他绕着高墙走了半圈,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处可能的缝隙。这墙砌得极其考究,严丝合缝,连苔藓都难以攀附。墙头遍布着一种低矮的荆棘植物,叶片细长如针,颜色是种不祥的暗绿,在暮色中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孤鸿影知道,那便是“血棘”,荆棘帮的象征,据说其刺蕴含奇毒,见血封喉。
他选了一处靠近后山、林木相对茂密的地段。高大的古树枝桠虬结,如鬼爪般伸向高墙内侧。这里是视觉的死角,也是山庄自身防御相对薄弱之处。孤鸿影深吸一口气,气息沉入丹田,身体陡然变得轻盈如一片枯叶。足尖在粗糙的树干上几点,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人已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墙内浓郁的阴影里。
落脚处是松软的腐殖土,几乎没有声响。他伏低身体,目光迅速扫视四周。眼前是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假山嶙峋,小径曲折,引着一道活水潺潺流过。花木错落有致,其中最多的,便是那种叶片暗绿的血棘丛,在庭院各处或作篱笆,或成点缀,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潜伏的毒蛇。空气里那股甜腻的暗香似乎更浓了些,丝丝缕缕缠绕着鼻端。
远处传来人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孤鸿影身形一晃,已隐入一丛茂密的血棘之后,气息收敛得如同顽石。
来的是两个身着灰色劲装的帮众。他们步履稳健,神情平和,正低声交谈着。
“……崔二爷今日在后山练功,又震裂了三块试功石,”一人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内力愈发精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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