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情报网络
财务部C区的空气,仿佛是由数字、油墨和一种压抑的沉默共同构成的固态物质。林野——此刻他必须将这个身份烙印在灵魂的每一次呼吸中——如同一个精密的人形部件,被安装在这台名为“金钱流水线”的庞大机器上。他的工位,那个被磨砂玻璃半包围的狭小空间,成了他观察、学习、并小心翼翼拓展生存维度的前哨站。
老刀交代的工作琐碎而繁重:将堆积如山的、来自不同皮包公司、贸易行、甚至空壳基金会的票据,按照日期、金额、关联项目进行分类、扫描、录入系统,并进行最基础的逻辑核对(比如金额是否相符,印章是否齐全)。这些票据如同犯罪帝国毛细血管中流动的血液样本,看似杂乱无章,却隐藏着资金流向的密码。
林野强迫自己将“林峰”那属于警察的、渴望立刻抓住罪证的冲动,死死摁在意识的底层。他扮演着一个资质平庸但足够努力、谨慎甚至有些刻板的助手。他录入数据的速度不快不慢,遇到模糊不清的印章或手写数字,会“一丝不苟”地反复核对,甚至偶尔会拿着票据,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去向隔壁隔间的阿丽“请教”。
阿丽,那个冷漠得像一座冰雕的女人,是整个财务部除老刀外,唯一可能与他产生工作交集的人。她约莫三十四五岁,总是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职业套装,头发挽成一丝不乱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她负责的是更核心的跨境资金流初审,对林野这种“新人”带着一种天然的、毫不掩饰的疏离。对于林野的提问,她通常只用最简短的词语回答,眼神很少离开自己的屏幕,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然而,林野并不气馁。他将每一次与阿丽的短暂接触,都视为一次情报收集和心理侧写的机会。他注意到,阿丽的办公桌上除了三台显示器,只有一个磨损严重的金属保温杯,杯身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凹痕,像是被用力磕碰过。她的键盘异常干净,指甲修剪得很短,没有任何饰品。她的冷漠背后,似乎隐藏着一种极致的秩序感和……某种被压抑的疲惫。有一次,他“不小心”将几份需要交叉核对的票据顺序弄乱,阿丽在快速整理时,手指因为不耐而微微用力,指节泛白,那瞬间流露出的一丝烦躁,像冰面上的一道微小裂痕,被林野精准地捕捉到。
人,是一切情报的源头。而信任,是打开源头的钥匙。在这里,信任是比钻石更稀缺的资源。林野深知,他不能主动去“建立”什么,那无异于自取灭亡。他所能做的,是如同春雨润物般,悄无声息地营造一种“无害”、“可靠”甚至“可能有用”的微弱印象,等待时机,让某些联系自然而然地发生。
除了阿丽,财务部还有其他几名成员:一个负责内部薪酬和开销、总是笑眯眯的胖会计,人称“钱叔”;一个负责与境外账户对接、脸色苍白、常年戴着降噪耳机的年轻技术男;还有一个偶尔出现、负责“特殊项目”审计、眼神阴鸷的中年人。林野对他们敬而远之,绝不主动搭讪,只是在心里默默构建着他们各自的行为模式和可能的弱点。
他的主要情报来源,目前依然是他经手处理的这些海量票据和系统数据。他不能复制,不能记录,只能依靠大脑强行记忆。这对他而言是一场残酷的脑力马拉松。他发明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记忆编码方式,将那些频繁出现的公司代号、账户尾号、特殊金额(如带有特定零头或重复数字)、以及资金流向的模糊规律,转化为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图像或符号,在脑海中分门别类地存储。
【记忆碎片示例:】
“金叶贸易”——频繁与境外某账户有小额美金往来,时间间隔规律。——> 编码:一片被虫蛀的金色叶子,飘向模糊的国界线。
“兴旺建材”——大量接收来自不同源头的人民币汇款,随即几乎等额转出至某个固定账户。——> 编码:一个不断吞入砖石又吐出的灰色漏斗。
某笔特殊款项,备注为“设备维护”,金额巨大,收款方是边境某地的“文化传媒公司”。——> 编码:一台生锈的机器,在播放扭曲的电影画面。
这些编码杂乱地堆积在他的脑海,暂时无法形成完整的链条,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未来拼出犯罪帝国全貌不可或缺的碎片。
机会,往往隐藏在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和日复一日的耐心等待中。
这天,老刀交给他一项新任务:将一批标注为“过期待销毁”的作废票据和打印错误的报表,送到位于基地边缘的“物资回收处”。这是一项纯粹的体力活,看似毫无价值。那堆纸质材料沉重而杂乱,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劣质墨粉的气味。
林野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恭敬地应下,费力地抱起那个沉重的纸箱,离开了C区。通往回收处的路线漫长而偏僻,需要穿过几条少有人员往来的内部通道和一条露天的、堆满废弃金属部件的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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