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着朴素,甚至显得有些过时,但干净整洁。女人脚边放着一个旧旧的、印着“XX市先进工作者”字样的帆布包,拉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已经褪色的毛绒兔子钥匙扣。男人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条眼镜腿用白色的医用胶布粗糙地缠着。
他们看起来,就是最典型的那种中国父母,将一生所有的希望、汗水和未尽的梦想,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唯一的孩子身上。
就在这时,ICU那扇沉重的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开了。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医生走了出来,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写满疲惫与沉重的眼睛。
那对夫妇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踉跄着扑过去,声音嘶哑得几乎变形,充满了绝望的祈求:“医生!医生!求求您,我儿子怎么样?李哲!李哲他怎么样了?!”
李哲!
这个名字像最终的法槌,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我的耳膜上,砸在我的心脏上!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从他们口中听到,亲眼见到这绝望的一幕,所带来的冲击力是任何道听途说都无法比拟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他示意家属冷静,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但我捕捉到了那些冰冷的词语碎片:
“……急性肝肾功能衰竭……神经系统损伤非常严重……海马体……可能不可逆……即使醒来,认知、记忆、运动功能……能恢复多少……很难说……需要长期肾脏替代治疗……等待移植……”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凿,狠狠凿在我的神经上。不可逆……认知……记忆……移植……
我看到那位母亲的身体猛地一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哀嚎,直直地向后倒去,被丈夫和医生手忙脚乱地死死架住。那位父亲,在那瞬间,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死灰一般的蜡黄,那双原本还残存着一丝希冀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变成了两口深不见底、只有绝望的枯井。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奔流而出,划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一个鲜活的人生,一个家庭全部的希望,就在这几句冰冷的话里,彻底崩塌,碎成齑粉。
而我,像个可耻的偷窥者,目睹了这全过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冲上来,我死死捂住嘴,才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干呕。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手脚冰凉得不像自己的。下意识地,我伸手进口袋,死死攥住了那个冰冷的信号发射器,坚硬的棱角硌得掌骨生疼,这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让我确认自己还站着、还清醒的东西。
我不敢再看下去。那对父母破碎的、压抑的哭声像一把钝刀,持续地、缓慢地切割着我的灵魂。我踉跄着后退,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条令人窒息的长廊,逃离那绝望的漩涡。
一直跑到医院楼下花园一个无人的角落,我才扶着一棵冰冷的香樟树干,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割得肺叶生疼。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明明带着温度,却让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彻骨的寒冷。
李哲。那个曾经的优等生。他的帆布包里可能还装着做完笔记的《宏观经济学》,他的手机里可能还有和同学约好假期去实习的信息,他的父母可能还在计算着下个月的生活费,想着等他毕业找到好工作就能松口气……所有这一切平凡而珍贵的日常,所有对未来的憧憬,都被那包色彩鲜艳、味道甜美的“彩虹烟”,轻而易举地、残忍地碾碎了。
它摧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健康,是一个完整的、努力生活的家庭,是所有爱与未来的可能性!
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烈到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的愤怒,猛地冲垮了恐惧、不适和所有的犹豫!这愤怒是对那些躲在阴暗处制造、贩卖这种恶魔之物的蛆虫!是对那些将毒手伸向最年轻、最美好生命的畜生!这愤怒如此强烈,甚至让我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我猛地直起身,用力抹掉眼角冰凉的湿意。目光再次投向那条依旧喧嚣聒噪的后街方向,眼神已经彻底改变,锐利如刀,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不再仅仅是为了收集信息。
我要找到他们。我要用这双手,把这些藏在甜蜜糖衣下的、啃噬灵魂和生命的毒瘤,连根拔起,彻底碾碎!
我再次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这一次,它不再冰冷沉重,而是滚烫的,仿佛与我的脉搏、与我胸腔里沸腾的愤怒同频共振。
初露的锋芒,或许尚且稚嫩,但已淬上血泪,注定要劈开黑暗,直至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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