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消失的优等生
刑侦支队大楼那冰冷的、弥漫着烟草和旧纸张气味的空气,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紧紧包裹着我,即使走到阳光底下,也久久无法挣脱。口袋里那部沉默的加密手机和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黑色信号器,不再是简单的工具,它们像两颗被硬塞进我心脏的异类零件,随着每一次心跳,沉重而陌生地搏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身份的裂变——我不再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学员林峰。
我没有立刻奔赴那条熟悉的、此刻在我眼中已危机四伏的后街。脚步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将我带回了宿舍。空荡的房间里,耗子他们带走的只是行李,却留下了那则爆炸性消息带来的、躁动不安的空气余波。我的书桌上,《刑事侦查学》教材还摊开在“毒品犯罪侦查”那一章,旁边是我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黑色的字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几个小时前那个还对罪恶认知停留在纸面上的自己。
而现在,那两个冰冷的字眼——“毒品”,正带着血淋淋的獠牙,扑向我的现实。
喉咙发干,我拉开抽屉,手指有些发颤地从最里面摸出那个边缘已被磨得光滑的木制相框。照片上,父亲穿着那身我一辈子都觉得最帅气的警服,戴着大檐帽,笑容爽朗得像能驱散所有阴霾,眼神明亮清澈。他有力的手臂搂着年纪尚小、笑得没心没肺的我。阳光透过老式照相馆的布景,洒在我们身上,那身警服蓝得那么纯粹,那么耀眼,仿佛永远不会被任何污秽沾染。
“爸,”我对着照片上那双永远定格的笑眼,无声地翕动着嘴唇,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堵得胸口发疼,“我……我也接到任务了。和您当年一样。”一种混合着无法言说的骄傲、巨大的酸楚和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恐惧的情绪,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将冰凉的相框紧紧贴在额头上,仿佛能从那冰冷的玻璃后面,汲取到一丝早已遥远却无比渴望的勇气和温度。
良久,我才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放回原处,像是安放一个易碎的梦。深吸一口气,我开始动作。脱下那身象征荣耀与纪律的新警服,换上衣柜里最普通、甚至有些显旧的一件灰色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膝盖处有些微磨破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看不出品牌的普通运动鞋。站在镜前,里面那个身影瞬间褪去了所有警校留下的烙印,变得平凡,甚至带着点迷茫青年的落魄感。但镜中那双眼睛,却无法掩饰地绷紧着,里面盛满了紧张、审视和一丝无法隐藏的锐利,与这身刻意打扮的“普通”格格不入。
我必须融入进去。我必须忘记我是林峰,记住我是……一个对社会感到些许迷茫、或许会寻求刺激的毕业生。为了那个躺在医院里的李哲,为了所有可能被那甜美毒药捕获的年轻灵魂,也为了……对得起镜子里那个逐渐与父亲身影重叠的、穿着警服的自己。
下午四五点钟,日头偏西,但暑气未消。我揣着那两部沉重如铁的“工具”,像一滴试图融入油锅的水,汇入了通往学院后街的、熙熙攘攘的人流。
后街依旧是一片喧嚣的海洋。烤串的油烟、糖炒栗子的焦香、劣质香水和年轻汗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廉价而生机勃勃的气息。店铺喇叭里轰炸着节奏强烈的网络神曲,学生们勾肩搭背,嬉笑打闹,讨论着游戏、考试和即将开始的假期。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躁动,鲜活,带着青春特有的、对危险懵懂无知的肆无忌惮。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我的目光像被安装了新的过滤镜,锐利而冷静地扫描着每一个细节。那个名叫“蓝调”的清吧,卷帘门严丝合缝地拉着,上面交叉贴着的白色封条像两道狰狞的判决书,无声地矗立在这片虚假的繁华之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路过的人们投去的好奇、惊恐、漠然的目光,都成了这种异常的最佳注脚。
我在街对面一个生意冷清的奶茶摊前停下,要了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借着扫码付款的功夫,状似无意地靠着柜台,目光投向对面。耳朵却像高度灵敏的雷达,全力捕捉着空气中飘荡的每一丝声波。
“……‘蓝调’真封了啊?昨天还好好的……”
“啧啧,听说里面出大事了!有人嗑药嗑进医院了!”
“真的假的?什么药啊?听着怪吓人的。”
“好像叫什么……彩虹烟?名字花里胡哨的,听说抽起来是水果味,结果劲儿贼大!”
“谁啊?这么想不开?”
“不清楚,好像是个好学生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碎片化的词语——“好学生”、“彩虹烟”、“医院”、“想不开”——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种粘稠而冰冷的愤怒里。
柠檬水做好了,杯壁上瞬间凝结满冰冷的水珠,湿漉漉地沾湿了我的手心,那寒意几乎要渗进骨头里。我拿着它,像任何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青年,慢悠悠地沿着后街溜达,目光看似散漫地扫过烟雾缭绕的台球厅、光线昏暗的小网吧、招牌暧昧的小旅馆、人声鼎沸的麻辣烫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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