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动情处,我的手会不受控制地抬起,在空中做出简短而有力的手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胸腔里那股澎湃欲出的、滚烫的情感释放出去千万分之一。我看到台下,许多同学的眼神亮晶晶的,闪烁着激动的水光;我看到前排的教官们,包括老黑,都在微微颔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慰;我看到妈又开始用手帕擦拭眼角,李叔那只紧握的拳头,此刻正用力地按在胸口,仿佛这样才能按住那颗激动欲出的心。
而陈曦,她一直那样微笑着,那笑容干净、温暖,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像是有神奇的魔力,让我忽然觉得,未来所有可知与未知的艰难险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只要她在,只要这份光在。
我几乎要完全沉浸在这份巨大的、几乎令人眩晕的荣光与激昂里了。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都在为这梦想成真的一刻而欢呼呐喊。
就在我的演讲进行到最高潮,情绪最为饱满,几乎要忘记周遭一切,全身心投入这光荣的梦想之时——
一道视线。
一道冰冷、沉重、锐利得如同实质、与现场所有热烈赞许目光都截然不同的视线,像一条突然从阴影中窜出的毒蛇,又像一枚精准射入阳光中的冰锥,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扎在了我的侧脸上。
我的演讲没有停下,那些滚烫的词语依旧流畅地从我口中吐出。但我的语速,不易察觉地、极其微妙地缓了那么半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了一下,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冲散了部分包裹着我的炽热荣光。
眼角的余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惊悸,下意识地循着那冰冷刺骨的感觉猛地瞟去!
观礼台的后方,连接着教学楼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他几乎完全融在建筑物的阴影中,像一尊沉默的、没有温度的雕像。肩上那副三级警监的警衔,在他深色的常服上,沉默地反射着一点幽暗的光。他的脸孔大部分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具体容貌,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刚毅冷硬的轮廓。
但那双眼睛。
我无法看清那双眼睛的细节,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像鹰隼锁定猎物,像探照灯穿透迷雾,冰冷、审慎、极具穿透力地越过喧嚣沸腾的人群,毫无偏差地、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欣慰,没有鼓励,没有一丝一毫现场该有的温度。
那是一种极度冷静的、近乎无情的审度。一种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足够坚韧、是否耐用的苛刻打量。甚至……在那冰冷的最深处,我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复杂的情绪,那像是一点……怜悯?又像是一种深沉的、无可奈何的挣扎?
他是谁?
这个巨大的问号,像一小片骤然飘来的、带着不祥气息的乌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我的心头,暂时遮住了我头顶那片原本灿烂无比的阳光。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像细小的藤蔓,开始悄悄缠绕我的心脏。
我强迫自己迅速移开余光,重新聚焦在演讲稿上,将最后一段誓言用更加铿锵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抗意味的声音,洪亮地念了出来,试图用这声音驱散那瞬间笼罩下来的寒意。
“……誓死扞卫法律尊严,守护人民安宁!时刻准备着,为公安事业奋斗终身!”
“终——身——!”最后一个词,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年轻人生猛无畏的血性和被那冰冷目光激起的、一丝不服输的倔强。
“哗——!!!!!”
掌声再次如同开闸的洪水般轰然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都要持久,瞬间淹没了整个操场,也似乎暂时淹没了那道冰冷的视线。
我立正,抬手,向台下敬了一个标准到极致的军礼。然后转身,向主席台领导敬礼。完成这一切后,我迈步,走下主席台。
脚步依旧努力保持着沉稳,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跳得有多快,多乱。那道来自阴影处的目光,像一枚冰冷的针,已经悄无声息地刺入了我沸腾热血的最深处,留下了一个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带着寒意的印记。
我走回队伍原本的位置。阳光依旧猛烈得晃眼,几乎让人晕眩。耳边雷鸣般的掌声仍在持续轰鸣,撞击着鼓膜,同学们激动兴奋的脸庞在眼前晃动。
一切似乎都和几分钟前一样,盛大,光荣,充满希望。
但我心里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仿佛一场辉煌盛大、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在我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奏响,我却在那华美乐章的第一个强音里,清晰地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尖锐刺耳的不谐和音——来自深渊的声音。
我的未来,我那看似清晰平坦的从警之路,似乎从被那道阴影处的目光锁定的那一刻起,就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悄然劈成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岔路。一条阳光普照,一条隐入黑暗。
而我,还茫然不知,自己即将踏上哪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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