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像夜航的船终于望见了灯塔,像磁石遇到了它的北极,我的目光猛地被吸住,牢牢地定格在了一点上。
她在那儿。
陈曦。
她就坐在家长区稍侧方的位置,安安静静的,像炎炎夏日燥热喧嚣的声浪中,一眼沁人心脾的清冽泉流,无声无息地流淌进我沸腾灼热的心底,带来一瞬间的清凉与安宁。一件简单干净的棉质白色连衣裙,穿在她身上就格外好看,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莹白。夏日难得的微风调皮地撩动着她的裙摆和额前几缕柔软的栗色发丝。她没有像周围许多人那样激动地交头接耳,或举着手机频频拍摄,只是微微仰着脸,专注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隔得这么远,我其实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细微表情。但我好像就是能看见,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双总是清澈明亮、仿佛盛着星光的眼睛里,此刻一定盛满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有无需言说、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深骄傲;有温柔似水、能瞬间抚平我所有焦躁与紧张的鼓励;有对我们过往数年一起在图书馆熬夜刷题、在训练场互相打气、在月光下分享幼稚梦想的深切怀念;更有一种与我心灵相通、对即将到来的、我们可以并肩作战的未来的炽热憧憬。
她的嘴角,一定是微微弯着的,带着那个我无比熟悉、能让我心跳漏跳半拍的、清浅而温暖的弧度。
看到她,我胸腔里那面擂得又快又乱、几乎要撞碎肋骨破膛而出的破鼓,忽然就奇迹般地安分了下来。一股清凉的、安稳的、强大的力量,仿佛通过这无声的对视,从她那里缓缓注入我的四肢百骸,稳稳地压住了我微微发颤的指尖,也抚平了我狂跳的心。
就在这时——
“……下面,有请优秀毕业生代表,刑侦专业林峰同学,上台发言!”
院长那把浑厚有力、极具辨识度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猛地放大,如同一声惊雷,骤然劈开了操场上空凝滞的热浪,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紧接着,海啸般的掌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开来,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把我吞没、包裹、托举起来。那声音震耳欲聋,像千万双手同时拍打着鼓面,敲击着我的耳膜,也敲击着我的心脏。
该我了。
我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滚烫,裹挟着草籽的清香、尘土的微粒,还有一种名为“使命”的、冰冷而沉重的金属气息,狠狠地冲进我的肺叶,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感。
迈开腿。
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嗒”的脆响。这声音在震天的掌声中,奇异得清晰,大得吓人,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我这个孤独而坚定的节奏。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道实质的聚光灯,灼热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热度甚至超过了头顶的烈日。我努力控制着每一步的幅度和频率,用尽四年训练出的克制力,不让脚步发飘,不让身体晃动。一步一步,仿佛走完的不是从队列到主席台的短短十几米,而是我整整四年的青春岁月,走向那个光芒汇聚、同时也意味着千斤重担的命运之台。
走到台侧,立定,转身,面向主席台。抬手,敬礼。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又像是演练过千百次的本能,标准、利落,带着肌肉记忆的精准。
然后,我转过身,面向台下。
面前,是黑压压的、望不到尽头的人头,是一片由藏蓝色和无数枚熠熠生辉的警徽组成的、沉默而汹涌的海洋。每一枚警徽都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像无数只凝视着我的眼睛。
麦克风的金属杆触手微凉,与我掌心滚烫的汗水形成鲜明对比。我伸出手,握上去,稍微调整了一下高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尊敬的各位领导、教官,亲爱的同学们,家长们,”我的声音通过冰冷的金属设备传出来,被放大,带着一丝陌生的电流嗡鸣声,听起来既熟悉又怪异,像是另一个更加沉稳、更加成熟的我在替我发言。但我努力让它保持平稳,甚至刻意压低了少许,让它听起来更富力量感。
我的目光缓缓地、努力地扫过台下那片蓝色的海洋,扫过那些年轻而激动的面孔,最后,深深地、在那抹安静的白色身影上,定格了一秒。仿佛从那里汲取着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力量。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这个梦想第一次照进现实的地方,身后是母校四年悉心的浇灌与殷切的期盼,面前是时代深沉而迫切的呼唤……”
我开始说了。那些在脑海里、在笔记本上、在空旷教室里反复排练过无数次的词句,此刻像解开了束缚的溪流,自然而然地奔涌而出。我讲述我们对藏蓝色的理解,那不仅是颜色,更是忠诚与坚守的底色;我感恩师长的严厉与教诲,那是打磨璞玉的艰辛与无私;我铭记并肩作战的同窗情谊,那是汗水与泪水凝结成的钢铁纽带;我畅谈我们对公平正义那近乎执拗的追求,那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信仰;我宣誓我们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无限忠诚,那是以青春和生命许下的、重于泰山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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