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青石板路被雪水浸得发亮,赵宸裹着半旧的靛青棉袍,歪在骡车车板上,右半边脸的冰壳已完全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他半阖着眼,看着街边卖糖画的老汉踮着脚收摊,糖稀在铁板上拉出金亮的丝,转眼就被风雪卷得没了踪影。
高阳蜷在旁边,厚狐裘裹得严严实实,却仍冻得直打哆嗦。她那条被靛蓝冰锥贯穿的右腿裹着层层绷带,血渍渗出来,在雪地上洇出一片暗红。可她偏要把脸贴在车帘上,睫毛上挂着白霜,盯着外头——那里,不知何时起了变化。
原本稀疏的行人突然多了起来。穿玄色团花锦袍的家丁举着朱漆木牌,上头“镇北王府”四个鎏金大字被雪水浸得发亮;扛着“肃静”“回避”牌的差役分开人群,像两堵移动的墙;最前头的枣红马背上,端坐着个穿明黄团龙常服的青年。
“是...大皇子?”忽尔卓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几分惊疑。
赵宸的睫毛颤了颤。
他记得三年前漠北之战,他率三千玄甲军入漠时,也是这样的仪仗。那时候他骑在黑马上,铠甲被血浸透,百姓们举着火把跪在路边,喊他“活阎王”。如今换了身素布棉袍,坐在漏风的骡车里,百姓们却换了称呼,喊他“活菩萨”。
“将军…”忽尔卓的声音发紧,“大皇子车驾拦路了。”
赵宸掀开车帘。
枣红马上的青年正冲他微笑。他生得极像当今圣上,眉峰如剑,鼻梁高挺,连眼角那颗朱砂痣都生在同一个位置。此刻他穿着明黄团龙常服,腰间悬着羊脂玉佩,手里端着茶盏,热气在冷风中凝成白雾:“三弟,别来无恙?”
赵宸没说话。他盯着赵恒腰间的玉佩——那是块羊脂白玉,刻着“承乾”二字,是皇帝亲赐的嫡子信物。三年前他出征漠北时,赵恒还只是个穿着青衫的闲散皇子,如今却已是能代天子监国的储君。
“边关风霜伤身否?”赵恒下了马,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身后跟着二十余个金鳞卫,甲叶在雪光下泛着冷光,“听说你在归途染了寒症,皇兄特意让人备了十车红泥火炉,就等送你回府暖着。”
“多谢皇兄挂心。”赵宸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带着刺啦刺啦的刮擦感,“不过我这身子骨,受不得热。”
赵恒的笑容僵了僵。他身后的金鳞卫统领上前半步,手按在刀柄上:“镇北王莫不是信不过皇兄?这红泥火炉是太医院院正亲自调配的,说是能驱寒化瘀——”
“不必了。”赵宸打断他,目光扫过赵恒身后的人群,“皇兄车驾挡路,可是要商议国事?”
赵恒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他身后的金鳞卫们面面相觑,连那统领都下意识地松了手。毕竟谁都看得出来,镇北王虽裹着破棉袍,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比他们这些养在深宫里的皇子,多了十倍不止。
“三弟说笑了。”赵恒干笑两声,目光落在赵宸身边的车帘上,“听说...高姑娘的腿伤?”
高阳的睫毛猛地一颤。她掀开狐裘,露出那条裹着绷带的右腿,血渍在雪地上洇成暗红的花:“大皇子的消息倒是灵通。”
“高姑娘是为救我玄甲军伤员才受的伤,皇兄理当关怀。”赵恒说着,突然蹲下身,指尖虚点高阳的绷带,“不过这伤...怕不是简单的箭伤吧?”
高阳的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是赵宸用断剑磨的,刀鞘上还留着血锈。
“大皇子若想看,尽管看。”赵宸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冰碴子,“不过高阳的伤,是狄戎的‘蚀骨毒’,皇兄的太医院治不了。”
赵恒的指尖顿在半空。他身后的金鳞卫统领脸色微变——蚀骨毒是狄戎的秘毒,连太医院的院正都说过无药可解。可镇北王这话,分明是在说...
“三弟倒是博学。”赵恒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不过皇兄今天来,不是说这个的。”他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躺着块羊脂玉牌,“这是父皇新赐的‘镇北令’,持此令可在全国调兵。皇兄想着,你刚回京,根基未稳,带着这令牌,也好震慑宵小。”
赵宸盯着那块玉牌。玉牌上刻着“镇北”二字,和他怀里那块几乎融化的“翊”字铁牌,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皇兄厚赐,赵宸愧不敢当。”他伸手去接,指尖却在离玉牌寸许的地方停住,“不过...这令牌上的纹路,怎的和当年幽冥门的‘阴司契’这般像?”
赵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后的金鳞卫们同时拔刀,刀鞘撞在甲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赵恒的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玉扳指——那是皇帝亲赐的“如朕亲临”信物,能调动京城卫戍。
“三弟说笑了。”赵恒的声音发颤,“什么幽冥门、阴司契,皇兄可没听说过。”
“是么?”赵宸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癫狂,“那皇兄车驾后跟着的,是哪个衙门的差役?怎么,连‘肃静’‘回避’牌都忘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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