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冰棺。空气凝滞得能捏出水来。十六根蟠龙柱上缠着的赤金蟠龙,在昏暗光线下只反射着模糊迟钝的暗沉光泽,冰冷盘踞,俯瞰着殿下黑压压匍匐的人头。脚下方砖光洁如镜,映着殿外阴沉沉的天,也映出一张张埋在玉笏之下、或惶恐或窥探、被光影扭曲变形的脸孔。殿中点了明烛,亮堂堂的光驱不散渗进骨头缝里的阴冷。
龙椅上的隆庆帝斜靠在厚厚绣金的引枕上,身上裹着明黄绣五爪金龙的锦被,枯槁的手腕伸在外面,皮肤松弛暗黄,能清晰地看到起伏蠕动的青紫色血管。眼皮沉沉地耷拉着,呼吸慢而浅,喉间不时滚过一点浑浊的低咳。一个头发花白、面如枯木的老太监侍立在旁,拿着把薄如蝉翼的象牙柄玉拂尘,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不时为帝王拂一下根本不存在灰尘的锦被边缘。
大乾的权力核心,此刻就像这位垂暮的帝王,沉重、僵硬、缓慢,散发着腐朽和行将就木的气息。
“陛下!”一声带着悲愤、如同利刃割裂厚布的嘶喊突然刺穿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殿左侧文官序列最前端,一个穿着深紫色仙鹤补服、鬓发斑白、面皮紧绷的老臣猛地出列!正是一品柱国,左都御史林谦!他高擎着手中玉笏,腰背挺得僵直,如同一棵被风霜侵凌却不肯倒下的老松,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北境朔风关守将!三皇子赵宸!拥兵自重,戕害黎庶,纵兵屠戮边关无辜村庄王家屯男女老幼二百一十七口!天怒人怨,神鬼共愤!罪证凿凿!臣,弹劾其——十大罪!”
“哗——”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如同蚊蚋炸窝的抽气声瞬间掠过整个大殿!无数颗低垂的脑袋猛地抬起,目光惊骇地交织在那位须发皆张的老御史身上!王家屯?!二百一十七口?!屠戮?!
林谦猛地展开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卷的弹劾奏本!卷轴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凿,带着泣血般的悲怆,每念一条,都像是在冰冻的金砖上狠敲一下响鼓:
“一罪!僭越!未经中枢兵部勘验核批,私调朔风关重装弩车营三十七驾及强弩箭矢逾万支!其心叵测!视兵部如无物!”
“二罪!专权!私改前朝兵部所定制式城防弩机图!妄动祖宗成法!致新弩极易崩炸伤己!居心不良!”
“三罪!贪婪!截扣朔风关军粮三成!共计四千七百石!致使前线兵卒饥寒交迫!饿殍枕藉!”
“四罪!通敌!私会关外狄戎使节于无名河谷!密议时辰、地点皆有秘报佐证!形同叛逆!”
“五罪!狂悖!妄言天命!于鬼眼湖冰面施展妖法!自称‘代天牧民’,收束兵将之心!”
“六罪!暴虐!凌虐拷掠其副将陈参!断其四肢!挖其脏腑!悬尸营门!罔顾法度!暴戾非人!”
“七罪!渎职!疏于警戒!致使狄戎‘突尸’精锐潜入关内,刺探军机!关防如同虚设!”
“八罪!专行!无枢密院虎符调令!擅移朔风关骁骑营、陷阵地精兵西调苍狼谷,致使西隘口防守空虚!”
“九罪!屠戮!纵容麾下玄甲铁卫以通敌为名!屠戮边关忠良边民!王家屯二百一十七具血淋淋尸骸!孩童死不瞑目!幼女手中紧攥狄戎毒箭为证!此乃十恶不赦之灭门血案!”
“十罪!不臣!拥朔风雄关!掌五万虎狼之师!漠视京都圣意!拒奉宗人府传召!视陛下旨意如无物!裂土封疆之心昭然若揭!”
每年一条!林谦的声音便拔高一分!到最后十条尽出,已是声嘶力竭、老泪纵横!尤其是“十罪!不臣!……裂土封疆之心昭然若揭!”!更是如同九霄落雷,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头顶!
轰!!!
朝堂之上!如同被狠狠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死水潭!短暂的死寂过后!压抑不住的骇然、质疑、惊恐的低吼嗡声瞬间掀翻了殿顶的压抑!
“屠……屠村?!”
“二百一十七口?!妇孺孩童?!”
“嘶……裂土封疆?!!”
无数道目光下意识地偷偷投向龙椅!投向御座之下左右最前方的几位皇子!
左侧最前!太子之位尚虚悬。再旁,便是穿着一身四爪蟒袍、体态稍显丰腴、面如冠玉的大皇子赵稷!此刻,赵稷脸上并未显露多少惊诧,反而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忧思,英挺的眉头紧锁,眼底深处似乎含着化不开的沉重悲悯与痛心疾首!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眸光中的沉痛更深了几分。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足尖绣着的卷云纹上,仿佛在为手足相残、国失柱石的惨剧深深自责。
“林卿所奏……”龙椅上那位垂暮的帝王终于动了动眼皮,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当真……如此?”
“陛下!” 林谦“扑通”一声重重跪倒下去!额头狠狠磕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铁证如山!那王家屯惨况!已飞鸽传影!血书呈至!更有生还边民匍匐于宫外泣血鸣冤!控诉玄甲卫兽行!句句泣血!字字诛心!” 他猛地抬头,额上已是一片青紫,“朔风关守将!赵宸!其心恶毒!其行僭逆!已非议罪可赎!其罪——当诛!请陛下!即刻下旨!夺其兵权!锁拿进京!以正典刑!以告慰二百一七冤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