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殓房隔壁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耳房,此刻被临时辟为验毒之所。窗户被厚布遮掩了大半,只留一隙微光,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一股甜腻得发齁的糖浆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草药苦涩气息混杂在一起,凝滞在沉闷的空气里,仿佛有形质般压在人的口鼻之间。
桌上,铺着素白棉布,上面分门别类陈列着从东市现场带回的所有证物:那些曾经鲜艳夺目、如今却碎裂成不祥符号的糖人残片;那只底部还粘着暗金色糖渍的熬糖小铜锅;一排形态各异的木质模具,刻着生肖、鱼鸟的纹路;半袋尚未启用的、呈琥珀块状的麦芽糖原料;甚至还有几根从摊位旁拾回的、带着松油味的柴薪。
吴文佝偻着背,几乎将脸凑到那盏摇曳的豆油灯前。他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尖端沾着从锅沿内侧刮下的一丁点微末青黑色粉末,正对着昏黄的灯火仔细观察。“色泽青黑,质地极细,拈之滑腻,”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人听,“遇水则凝,附着力极强……绝非寻常砒霜之白燥,亦非普通鼠药之刺鼻。”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粉末抖落在一张桑皮纸上,指尖的稳重与眉心的沟壑形成鲜明对比。
林小乙静立一旁,他的目光如同梳篦,细细掠过每一件证物。那些制作糖人的工具——铜勺、铲刀、用来插糖人的草把子——都透着老刘头常年使用留下的光滑包浆。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半袋麦芽糖上。“吴大哥,所有原料都仔细查验过了吗?”
“嗯,”吴文头也不抬,专注地用一把小银刀拨弄着纸上的粉末,“麦芽糖本身无毒,品质尚可。熬糖的铜锅,除了那处不易察觉的锅沿凝块,内壁反复刮检,亦无毒物残留。柴火是市面常见的松木,燃烧后的灰烬也无异常。”他顿了顿,终于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指向那些糖人碎片,语气沉重,“关键在于,毒性分布。毒,只存在于狗蛋、柱子和小花那三个孩子拿到手的特定糖人表面,摊位上其他完好的糖人,包括锅里残留的糖浆底子,皆是无毒的。”
(内心独白: 高逸的经验如同暗室中的灯塔,照亮了迷雾。凶手极其狡猾,没有选择在原料或熬制过程中投入广谱性毒物——那样虽能造成大规模伤害,但目标不可控,且极易被追溯源头。他是在糖人制作完成、脱离摊主掌控、尚未完全冷却硬化的那个短暂窗口期,通过极其短暂的接触瞬间投毒。这需要精准的时机、娴熟隐蔽的手法,以及对所用毒素性质的深刻了解——必须是某种能快速经口黏膜吸收,无需大量吞咽即可迅速发作的剧毒。)
“精准投毒……”林小乙喃喃低语,这四个字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凶手不仅熟悉我们的东市布局、老刘头做生意的习惯,甚至可能……对哪些孩子可能会偏好哪种造型的糖人,都有过观察。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报复,更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狩猎。”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初秋傍晚的萧瑟寒气。郑龙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官服下摆沾了些尘土,脸上带着奔走后的潮红与兴奋。“头儿!问清楚了!”他嗓门洪亮,打破了验毒室的凝滞,“老刘头那老儿,被我连吓带问,总算想起来!他说昨天傍晚收摊前收拾家伙事儿的时候,隐约觉得数目不对,好像少了两只‘兔子’模子和一根‘鲤鱼’模子!当时他只道是自己老眼昏花记错了,或是被哪个顽皮的娃儿顺手牵羊摸了去,没太在意!现在想来,浑身冷汗!”
赵雄负手立于窗边那线微光里,身影如山,闻言缓缓转过身,脸上如同覆了一层严霜。“提前偷走模具……凶手依样制作了外形几可乱真的带毒糖人,再于今日市集最喧闹之时,混入人群,趁老刘头忙碌无暇他顾,伺机调包,或者干脆就如小乙所推测,直接拿起毒糖人递给目标孩童……好歹毒的心思!好周密的算计!”
林小乙心中猛地一动,像是黑暗中擦亮了一根火柴。他再次拿起吴文提取出的那点微量毒粉,没有用手直接触碰,而是隔着桑皮纸,凑近鼻尖,极其谨慎地再次深深吸气,全力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纠缠在一起的苦杏仁与奇异草腥气。忽然,一段尘封在高逸记忆深处的卷宗档案,如同被钥匙打开的秘匣,轰然呈现——那是一起在现代社会也曾引起轰动的、利用罕见植物投毒的高智商犯罪案例。
(内心独白: 错不了!这独特的气味组合,加上吴文描述的“遇水则凝、附着力强”的物理特性,与档案里记载的“断肠青”高度吻合!那是一种只生长在西南深山、终年云雾缭绕的阴湿崖壁下的毒草,极其罕见。其汁液提炼后可得青黑色粉末,毒性极为剧烈,微量接触口鼻黏膜即可导致迅速中毒,痉挛窒息而亡,发作极快,状似急症!)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少年捕快的犹疑,而是一种洞悉真相的锐利光芒,那光芒穿越了时空,承载着另一个灵魂的积淀。“捕头,吴大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瞬间吸引了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毒物的来历……我或许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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