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胎十月,肚子里的娃娃像是揣了个沉甸甸的西瓜,坠得我走路都得捧着,天热得像个蒸笼,知了在树上没命地叫,叫得人心烦意乱。婆婆王桂花掐着指头算日子,说是就这几天了。她不再让我做任何事,连灶台边都不让靠近,生怕油烟呛着她的“大孙子”。我整天就挺着肚子,在屋里那点地方来回踱步,或者坐在炕沿上发呆。心里头那根弦,越绷越紧。
张左明还是老样子,不见踪影。偶尔回来,满身酒气,看见我山一样的肚子,会含糊地骂一句:“妈的,怎么还没生?真是个磨人精!”好像耽误了他什么事似的。张左腾倒是来得更勤了,有时一天能来两三趟,也不说话,就蹲在院墙根阴影里,吧嗒吧嗒地抽烟,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钉子,时不时钉在我肚子上。我见了他就心慌,尽量躲在屋里不出门。
王小丽也常过来,带着些小娃娃的旧衣裳,说是给未来的侄子(她一口咬定是侄子)准备的。她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拉着我的手说:“妹子,别怕,女人都有这一遭。到时候使劲就行,”可她越是说得轻松,我越是害怕。村里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每年都有没闯过去的,一尸两命的惨事,我没少听说。
这天后晌,我刚挪到院里想透口气,突然觉得肚子猛地一抽,像是有根筋拧住了,疼得我“哎哟”一声,弯下了腰。紧接着,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打湿了裤脚。
要生了!
我扶着门框,又疼又慌,朝屋里喊:“妈……妈!好像……好像要生了!”
婆婆王桂花正在纳鞋底,闻声扔下活计就跑了出来,一看我这情形,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紧张,随即就被一种兴奋取代:“要生了?太好了!你赶紧回屋躺着去!别乱动!我去叫王婆子!”
她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我忍着一阵紧过一阵的腹痛,慢慢挪回炕上躺下。汗水瞬间就湿透了衣裳。
王婆子很快就被请来了,还带着她那个油腻腻的接生包袱。她洗了手,在我肚子上摸了一阵,又看了看,沙哑着嗓子说:“是快生了,宫口才开了一指,且等着吧。头胎都慢。”
这一等,就是漫漫长夜。腹痛像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一次比一次猛烈。我疼得浑身哆嗦,指甲死死抠着炕席,把嘴唇都咬破了,满嘴血腥味,却不敢大声喊叫。婆婆在一旁守着,开始还耐着性子,后来见我一直生不下来,就开始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慢?真是急死人!使劲啊!你没吃饭啊!”
张左明回来了一趟,在门外听了听动静,大概是嫌晦气或者嫌吵,又骂骂咧咧地出去了,一整晚没再回来。
疼痛折磨得我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我只觉得力气一点点被抽干,眼前阵阵发黑。王婆子中间来看过几次,摇摇头:“宫口开得太慢,胎位好像还有点不正。”
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指着我骂:“没用的东西!生个孩子都生不下来!我们老张家真是倒了血霉!”
到第三天晚上,我已经几乎虚脱了,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下身好像一直在流血,炕席都染红了一片。王婆子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对婆婆说:“老嫂子,情况不太好啊,这……这怕是难产!拖久了,大人孩子都危险!得赶紧送镇上卫生所!我这点本事,怕是……不顶用了!”
“什么?难产?”婆婆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哭腔,“送卫生所?那得花多少钱啊!这败家娘们儿!”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撞开了,一个人影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大喊:“姐!姐你咋样了?”
是弟弟吴宏!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信儿,竟然赶来了!他冲进屋里,看到我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污中,脸色惨白如纸,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像头发怒的豹子,冲着婆婆和王婆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送我姐去卫生院!要是我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拼命!”
婆婆大概被吴宏的样子吓住了,又或许是真怕出人命,嘟囔着:“送送送!这就送!真是讨债鬼!”
吴宏二话不说,冲到院里,把他来时拉的那辆破板车飞快地拖到屋门口。他也顾不上避嫌了,用一床破被子把我裹紧,然后一把将我抱起来,放到板车上。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姐,你撑住!咱这就去卫生院!撑住啊!”
板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疯跑,颠簸得我五脏六腑都像要移位。剧痛一阵阵袭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迷迷糊糊中,我能感觉到吴宏在前面拼命地拉车,汗水把他的后背都溻湿了,他一边跑一边带着哭音喊:“让让!快让让!救命啊!”
路好像没有尽头。不知颠簸了多久,板车终于慢了下来。我听到吴宏带着哭腔在求人:“医生!医生!救命啊!我姐难产,快不行了!”
好像有人七手八脚地把抬我了进去。刺眼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有人在我身边忙碌,说话声急促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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