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夹道的青石路泛着湿冷的幽光,玉馨被两名内侍一左一右架着,步履踉跄地押往浣衣局。
杖责的剧痛撕扯着她的后背,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她咬紧牙关,下颌紧绷,眼中交织着痛楚与不甘。
她没有等到玉霞送来的金疮药便被押走了。
行至一处僻静的转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倏然拦在路前。是萦华殿的掌事姜嬷嬷。
姜嬷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意,微微躬身:
“两位公公辛苦。可否行个方便,容老奴与这位姑娘说两句话?片刻就好。”
话音未落,她已不着痕迹地趋前两步,宽大的袖口下,两把沉甸甸、金灿灿的金瓜子,分别塞入两位内侍手中。
那沉甸甸的分量和耀眼的金光让两个内侍心头一跳。
他们自然认得这是近来风头正盛的萦华殿掌事。
今日殿下为侧妃当众斥责太子妃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这东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眼前这位出手阔绰的姜嬷嬷,可比那瑶光殿锱铢必较的太子妃“懂事”太多了。
两人脸上立刻挤出谄媚的笑容,腰也弯了几分,连声道:“哎哟,姜嬷嬷客气了!不耽误,不耽误!您请便,咱哥俩正好歇歇脚。”
说着,便识趣地退开几步,目光却贪婪地黏在手中的金瓜子上。
玉馨猛地抬起头,沾着冷汗的碎发贴在苍白的额角,一双杏眼死死盯住姜嬷嬷,里面燃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怎么?萦华殿是派你来瞧我落魄的样子?看我笑话?”
姜嬷嬷迎着她刺人的目光,脸上并无得意,反而轻轻喟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悲悯。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和一包用素帕仔细裹好的碎银,递向玉馨:
“姑娘误会了。我家主子心慈,见姑娘今日无辜受累,心中实在难安。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姑娘家身子娇贵,万不可落下疤痕。这些碎银子……你且收着。浣衣局那地方,”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忍,“日子难熬,手里有些体己,总能少受些磋磨。”
玉馨愣住了。
那递到眼前的药瓶和银钱,像是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强撑的愤怒。
她想起自己从小侍奉、掏心掏肺的主子太子妃,此刻怕是还在瑶光殿气恼,何曾想过她的死活?
而这被她处处针对、视为仇敌的萦华殿侧妃,竟在她落难时送来救命的药和活命的钱?
荒谬和酸楚瞬间涌上心头,冲得她眼眶发热。
然而,深宫里的生存本能让她并不会轻易感动,更何况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
她非但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像被烫到一般,身体微微后倾,眼中戒备之色更浓,声音紧绷:
“你们主子……安的什么心?想收买我?让我背主去害我家娘娘?休想!我玉馨宁可死,也绝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
姜嬷嬷早将她的挣扎与猜忌看在眼里,闻言也不恼,只是缓缓收回递东西的手,目光平静无波,语气依旧和缓:
“‘忠仆不事二主’,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老奴省得。我们主子也常说,做人做事,但求一个心安罢了。”
她再次将药瓶和银包不容拒绝地塞进玉馨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中,指尖冰凉。
“东西送到了,用与不用,姑娘自行决断便是。”
做完这一切,姜嬷嬷转身欲走。
迈出两步,却又似心有不忍,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身子,目光复杂地落在玉馨那张年轻却写满惊惶与倔强的脸上。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穿过宫墙,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姑娘啊,这深宫里头,看人……得看心呐。光听嘴上说的,可不成。”
语毕,姜嬷嬷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墙幽深的转角处,只留下玉馨僵立原地,攥着那尚带一丝体温的药瓶和银包,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冰冷的青玉瓶身硌着掌心,远处内侍不耐的催促声隐隐传来。
而她脑中,却反复回响着那句沉甸甸的“看人……得看心呐”。
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迷茫,无声无息地,从她攥紧的指缝间,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
萦华殿。
殿内熏香袅袅,光影在雕花窗棂间流淌。
慕卿璃将自己深深埋进软榻的锦缎堆里,纤细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又似寒枝上无处栖身的离群孤鸟。
她微微抬眸,一双剪水秋瞳泛着红,湿漉漉地望向几步之遥的萧凛,那眼神里盛满了未褪的惊惶与深植骨髓般的小心翼翼的防备,无声地划出一道疏离的界限。
“今日……多谢太子殿下为卿璃解围。”
她嗓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仿佛强忍着委屈。
萧凛负手而立,玄色常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也添了几分迫人的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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