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从陈三皮的耳蜗刺入,直抵天灵盖。
这句来自遥远童年记忆的戏言,此刻却带着一股言出法随的诅咒意味,在死寂的通道里诡异地回响。
水银镜中,那个蜷缩的少年缓缓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绝望。
他隔着一层冰冷的镜面,用一种近乎撕裂的哽咽,质问着镜外的“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走出去的是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陈三皮的灵魂深处。
“你有娘等你回家,有饭吃,有钱挣……可我呢?”少年用拳头狠狠捶打着无形的壁障,镜面随之剧烈波动,“我被留在这里,一遍遍地重复那个交不起学费的晚上!我连死都死不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条镜巷地动山摇!
轰——!
通道入口处,那片由小虎妈怨念轰开的缺口,被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瞬间撑裂。
灰皮陈的身影在无数镜片碎屑的簇拥下,重新出现。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他像一个由无数镜面碎片与血肉胡乱粘合而成的巨茧,正在疯狂地膨胀、蠕动。
每一块镜片上,都映照着一个扭曲的陈三皮的倒影,成千上万个失败的、懦弱的、绝望的“我”,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意志。
“加入我!”
那不再是灰皮陈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万千倒影的嘶吼合奏,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我们本就是一体!你逃不掉的!”
陈三皮感到自己背后的外卖箱内,那层鳞状薄膜开始剧烈抽搐、痉挛。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吸力从鳞膜中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拽入其中,与灰皮陈的人格融合。
拟态能力彻底失控了。
他披着的这层灰皮不再是伪装,而成了枷锁,正将他拖入深渊。
一种浓稠的、想要放弃一切的疲惫感涌上心头,那是一种与所有“失败的我”和解的诱惑。
灰皮陈的意志,或者说,是他自己所有负面人格的集合体,正在他脑中低语:放弃吧,挣扎太累了,成为我们,你就不再痛苦……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一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灼烧般的剧痛猛地从他后心传来!
是那层鳞膜!它在燃烧!
六爷寄存于其中的最后一丝残念,在感应到陈三皮本我意识即将熄灭的瞬间,选择了自我引爆!
那残念化作一句话,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小子……你答应过娘,要活着回去吃饭。”
陈三皮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瞳孔瞬间重新聚焦。
回去吃饭……
对,他要回去。
不是回到这个该死的、充满泪水与不甘的过去,而是要回到现实,回到母亲的病床前!
“我不是你!”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从外卖箱侧袋里抽出那沓画着朱砂符的黄纸。
但他没有冲向镜面,而是用符纸的锐利边缘,狠狠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手掌!
鲜血瞬间涌出。
他看都没看伤口,直接将沾满鲜血的手掌,一把抹在自己脸上!
温热的、属于生者的血液,带着他此刻决绝的意志,覆盖了那层冰冷的灰皮。
“我是陈三皮!”
他瞪着血红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对着镜中那个哭泣的少年,也对着身后那个臃肿的怪物,宣告道:
“是那个就算被捅了三刀,也要爬起来把外卖送到的混蛋!”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一片灰皮,竟在鲜血的浸润下,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卷曲着剥落下来。
“是那个为了几百块全勤奖,敢在台风天里逆行冲锋的神经病!”
又一片灰皮脱落。
“是那个敢给阎王爷打差评的疯子!”
他每说一句,身上的灰皮就脱落一片,那股沉重的人格渗透也随之削弱一分。
他不再是否定那个软弱的过去,而是在用如今的伤疤与疯狂,重新定义“陈三皮”这三个字!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是镜婆。
她手中托着一把惨白的粉末,看也不看那扑来的巨茧,只是幽幽地将骨粉洒向那面巨大的水银镜。
“脸裂了,可以补。”她沙哑地低语,仿佛在说给陈三皮听,又仿佛在说给镜中的少年听,“心碎了,得自己缝。”
骨粉落在镜面上,没有滑落,反而像墨迹般晕开,在镜中少年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道裂纹。
“真正的‘补面’,不是遮住裂痕,是承认它的存在。”
“吼——!”
灰皮陈被陈三皮的挣脱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发动了最后的“同化之触”!
刹那间,四面八方所有的墙壁、地面、天花板,都融化成了镜面,无数只由镜子构成的手臂从中疯狂伸出,如同从地狱深处探出的鬼手,抓向陈三皮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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