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仿佛一根无形的针,穿透了拟态的灰皮,直接扎进陈三皮的灵魂深处。
它在替你哭……替哪个你?
替那个跪地求饶,没能活过三分钟的你?
还是替现在这个,披着怪物外皮,连自己都快不认识的你?
他没有停步。在这条巷子里,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
披上灰皮的瞬间,世界在他眼中变了模样。
那些原本疯狂扑来的镜中倒影,此刻竟像见到了君王的臣子,纷纷垂下扭曲的头颅,默默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它们的脸上不再是狰狞,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认同的表情。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属于“生者”的温热气息正在被这层冰冷的拟态皮肤飞速抽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灰皮陈的、刻骨的怨毒与绝望。
更诡异的是,他背后外卖箱内壁上那层活物般的鳞状薄膜,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搏动。
每当他经过一面曾映照出他过往失败画面的镜子,那镜中的影像便会黯淡一分,化作一丝肉眼难辨的流光,被鳞膜吸收。
与此同时,一股不属于他的、浓稠的愧疚感在他脑中翻涌——那是对病床上母亲无尽的亏欠;一股恶毒的咒骂,针对着这个不公的命运;甚至有一股强烈的、想从最近的高楼一跃而下、彻底解脱的冲动。
“小心……它不是在模仿,它在往你心里长。”
六爷消散前最后的残念,如同一声蚊蚋般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随即彻底沉寂。
陈三皮心中一凛。
他知道,每一次使用拟态,都是一次与魔鬼的交易。
他借用了灰皮陈的“身份”,就必须承受它的人格反向渗透。
这层皮,正在将他变成另一个“灰皮陈”。
巷道在前方拐了个弯。
转角处,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佝偻的身影蹲在地上,正专注地用干枯的手指,试图将几块破碎的镜片拼凑在一起。
是那个疯癫的女人,小虎妈。
她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异常清晰:“小虎说……放学就回家……妈妈等你吃饭……镜子碎了,小虎就找不着家了……”
陈三皮放轻了脚步,准备绕过去。
然而,就在他经过女人身侧时,她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抬起头。
那双浑浊、几乎没有焦距的眼睛,竟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你回来了?”她眼中亮起一点诡异的神采,随即又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淹没,“……饿不饿?”
陈三皮的心脏骤然一缩。
这眼神……这句问话……竟与他记忆深处,母亲年轻时无数个等待他放学回家的黄昏,一模一样。
他喉结滚动,知道自己不能开口。
拟态可以模仿外形与气息,但声音是最大的破绽。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在这里流露出任何属于“陈三皮”的情感,否则伪装会立刻失效。
见他沉默,女人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颤巍巍地从身旁一个布满污渍的布包里,摸出一个冰冷僵硬的馒头,递了过来。
陈三皮没有选择。
他必须维持住“此地居民”的身份。
他缓缓点头,伸出那只覆盖着灰败皮肤的手,接过了馒头。
指尖相触的刹那,他身旁的一面穿衣镜骤然亮起,镜面如水波般荡漾,一幕清晰的画面浮现其上:
瓢泼大雨的傍晚,一辆失控的校车撞倒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
刺耳的刹车声后,司机惊惶地看了一眼,竟猛踩油门,消失在雨幕中。
一个女人,正是年轻时的小虎妈,疯了一般冲过去,抱起浑身是血的男孩,一遍遍地哭喊着“他还活着,他只是睡着了”,却被赶来的旁人和警察死死拉开,强行拖离了现场……
原来,她从未走出那个下雨的傍晚。
她的执念,她那句“他还活着”的自我欺骗,成了这镜巷永不枯竭的养料,也成了通往深处那个“失格之我”必须跨越的节点。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如锈铁摩擦的声音,从巷道上方的一处高台镜面后传来。
“你以为装成我,就能骗过这里?”
灰皮陈的身影缓缓浮现,他那张模糊的脸上,似乎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这巷子吃的不是肉,是真心。”
他猛地一挥手!
嗡——!
整条镜巷瞬间被激活。
所有墙壁上的镜面不再映照倒影,而是像投影仪一般,齐齐翻转,将一幕幕属于陈三皮、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画面,投射在整个空间!
他在母亲病床前,笑着掏出皱巴巴的几百块钱,撒谎说“妈你放心,钱够了,老板刚给我发了大红包”,转身却在医院楼梯间里,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在被劫匪的刀尖抵住喉咙时,双腿战栗,裤裆一片湿热,尿了裤子。
他在复活后,第一次为了自保而杀死一个试图抢夺他外卖箱的“复活者”后,躲在公共厕所里,吐了一整夜,直到吐出黄绿色的胆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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