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合欢香的甜腻气息仿佛凝固了。
陆羽手中那叠卷宗,明明不重,却让他感到了一股沉甸甸的压力。封面上那三个以隶书写就的“扬州案”,宛如三道尚未愈合的伤疤,透着一股陈年的血腥与不甘。
扬州案,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贪腐案。
这是废太子李贤倒台后,英国公李敬业以“匡扶庐陵王”为名,在扬州掀起的一场滔天叛乱。虽然早已被平定,但其牵连之广,影响之深,至今仍是朝堂上一块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地。
因为此案的根,就长在李贤身上。重提此案,就等于将那位已经被废黜、被流放的皇子,重新拖回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太平公主给自己的“贺礼”,竟是这样一柄能轻易割伤自己的凶器。
陆羽没有抬头,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卷宗粗糙的封面。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前世的历史知识与今生的朝堂格局,在他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
他瞬间就明白了太平的用意。
这位公主殿下,不是在试探他,也不是在刁难他。
她是在递刀。
递一把可以彻底斩断某些人念想的刀。
“先生觉得,这份贺礼如何?”太平公主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娇媚,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光芒。
陆羽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惊惧,反而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微笑。
“礼重了。”他将卷宗轻轻放在小几上,推了回去,“此案,臣一个新晋的侍御史,怕是接不住。”
太平公主的柳眉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你怕了?”
“不。”陆羽摇了摇头,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臣不是怕,而是觉得,这把刀,用得太早,也太直接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分享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殿下是想借此案,敲山震虎,将朝中那些还心向巴州(李贤流放地)的旧臣们,彻底打怕,让他们不敢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对吗?”
太平公主眼中的失望,瞬间被惊异所取代。
她没想到,陆羽只凭一个案名,就能将她心中最深层的意图,剖析得如此透彻。
见她不语,陆羽便知自己猜对了。他继续说道:“这个想法很好,但时机不对。如今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天后最忌惮的,是朝局不稳。我们若是大张旗鼓地重审扬州案,必然会掀起一场清洗风暴。这固然能清除异己,但也会让天后觉得,是您,在为了自己的私心,搅乱朝堂。”
太平公主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她不得不承认,陆羽说的是事实。她只想着清除哥哥李贤留下的潜在威胁,却忽略了母亲武则天最在意的,是“稳定”二字。
“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她第一次,用上了请教的语气。
“殿下说,要点一把火。”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火,自然是要点的。但不能是我们来点,更不能让这把火,烧成燎原大火。”
他将那卷宗又拿了回来,在手中轻轻掂了掂。
“这把火,要烧得巧,烧得旺,但范围,必须控制在我们手中。它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烧死多少人,而是为了照亮一个人。”
“照亮……李旦?”太平公主冰雪聪明,立刻反应了过来。
“正是。”陆羽赞许地点了点头,“殿下想,如今朝堂上下,为何无人提及豫王殿下?因为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不存在。我们需要一个契机,让他‘被动’地站到所有人面前,展现出他的‘价值’。”
“这扬州案,就是最好的契机。”
太平公主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紧紧盯着陆羽,等待着他的下文。
“此案的核心,是‘废太子’。谁碰谁倒霉。但我们可以换个角度。”陆羽的手指,在“扬州案”三个字上,轻轻一点。
“我们可以说,扬州案虽已平定,但仍有余辜未清,流毒甚广,以至于江南民心不安,怨声载道。我们需要派一位德高望重、心性仁厚之人,前去安抚,去宣扬天恩浩荡,而不是去清洗,去杀戮。”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仿佛在太平公主面前,展开了一幅全新的画卷。
“谁最合适去做这件事?”
“……李旦。”太平公主喃喃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陆羽微微一笑,“他仁厚,不会引起旧臣的恐慌;他姓李,能安抚李唐宗室之心;他是皇子,身份足够尊贵。让他去扬州,不是去查案,是去‘抚民’。这既能让天后看到他的‘作用’,又能让他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不会对您构成直接威胁。”
“而真正的查案,则由我这个侍御史,在暗中进行。我来做那把刀,他来做那面安抚人心的旗。如此一来,他得了名声,您除了心腹大患,而我……”
陆羽看着她,眼中笑意更浓:“……也算没有辜负殿下这份厚礼。”
车厢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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