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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布马车在距离陆府还有一条街巷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前方的巷口,两名金吾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伫立着,火把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又长又诡异。整座长安城,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戒备森严的牢笼。
“大人,过不去了。”车夫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
陆羽没有说话,只是掀开车帘,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森然的岗哨。
晁敬,死了。
“畏罪自杀”。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他的脑海里。从金吾卫小校那声高喊传入耳中开始,车厢内那份因与太平公主达成盟约而产生的温热与兴奋,便被瞬间抽干,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他下了车,将几枚铜钱递给车夫,独自一人,走进了通往陆府的幽暗小巷。
夜风灌入巷道,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冤魂的哭泣。陆羽的脚步很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快,太快了。
周兴的反应,快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前脚刚从宫里出来,后脚晁敬就“畏罪自杀”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周兴的耳朵,可能就贴在皇城根下。说明大理寺那座酷吏的老巢,比他想象中还要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周兴要一个人死,他连黎明都等不到。
这已经不是打草惊蛇了。
这是他陆羽兴冲冲地拿着一张渔网,以为能捕到一条大鱼,结果一网撒下去,才发现网住的是一头深海巨鲨的尾巴。鲨鱼一摆尾,不仅挣破了渔网,还差点将他这个渔夫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府的大门,在夜色中静静矗立。
一个新置办的看门老仆见他回来,连忙提着灯笼迎上来,口中念叨着:“大人可算回来了,今夜外面闹哄哄的,老奴这心一直提着呢。”
陆羽勉强扯出一个笑意,点了点头,径直穿过前院,回到自己的书房。
“砰”的一声,他关上了房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都隔绝在外。
他没有点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里。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洒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他缓缓走到书案前,坐下,身体向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寂静的黑暗中,仿佛凝结成了白雾。
输了。
今夜的第一回合,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构思的“提审晁敬,攻心为上”的计策,如今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人死了,还提审个屁?
太平公主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他刚信誓旦旦地“以身为弓,以命为箭”,结果箭还没搭上弦,目标就自己炸了。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只会说大话的草包。
还有天后……
陆羽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武则天那双深不可测的凤目,以及那句看似随意的警告。
“莲子羹,太甜了。”
现在想来,这句警告,简直一语成谶。他与太平的关系进展得太快,太甜,以至于让他们二人都放松了警惕,以为拿到一纸手谕,便能轻易撼动周兴。
他们都低估了那条疯狗的嗅觉和狠辣。
或许,天后早就预见到了这一步?她赐下那道“便宜行事”的手谕,根本不是为了让他扳倒周兴,而是想借周兴这块磨刀石,来试试他这把“刀”的成色?
甚至……是想借周兴的手,敲打一下日益活跃的太平公主?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瞬间钻入陆羽的心底,让他浑身发冷。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在这盘棋上,他、太平公主、周兴,或许都只是棋子。唯一的棋手,只有高坐于权力之巅的那位天后。
挫败、懊恼、愤怒……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最后,却尽数化为了一股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陆羽,前世的情感博主,历史系的研究生,两世为人,最大的依仗从来不是什么系统,而是他那颗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的头脑。
越是危险的境地,越要冷静。
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双眸亮得惊人。
死了,就死了。
棋盘被掀翻了,那就换个棋盘,重新来过!
他摸出火折子,点亮了书案上的油灯。橘黄色的光芒,驱散了满室的黑暗与阴冷。
他从怀中,将那两样东西,一一取出,摆在桌上。
一张,是武则天赐下的手谕。那上面的朱砂印,在灯火下,宛如一滩干涸的血。
一个,是太平公主赠予的紫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枚通往西市“波斯邸”的铁质令牌。
原本,这是他手中的“王炸”。手谕是“矛”,是尚方宝剑,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杀进大理寺。令牌是“盾”,是太平公主的资源,可以为他提供情报和后援。
可现在,晁敬一死,这“王炸”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拿着手谕去大理寺查一个“畏罪自杀”的案子?周兴只会用八抬大轿把他“请”进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摊开晁敬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和一封字迹工整的“遗书”,再假惺惺地挤出几滴眼泪,问一句:“陆大人,您还想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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