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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陆羽的书房内,烛火静静地燃烧,将他的影子投在背后的书架上,如同一尊沉思的雕像。
他没有去看那份费尽心机才拿到手的卷宗,而是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了桌上那张被小心翼翼展平的,带着褶皱和炭灰的废纸上。
【……犯妇阿依古丽,年二十七,西市……】
字迹是秋官衙门里最标准不过的馆阁体,工整,却毫无生气。
陆羽的指尖,轻轻拂过纸张的背面,感受着那因正面书写用力而留下的,浅浅的凹痕。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鹰,在巢中。”
四个字,用烧过的炭条飞快写下,笔画潦草,甚至有些颤抖,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开了这桩铁案的重重迷雾。
陆羽的脑海中,浮现出档案库里那两名老吏惊惶的脸。
是他们中的一个。
在宋之问的监视和自己的压力下,在极度的恐惧与矛盾中,他选择了用这种最原始、也最隐蔽的方式,传递出了一个讯息。
他不敢明说,甚至不敢用笔墨,只能用这随手可得的炭条,在一张即将被销毁的废纸背面,留下这唯一的线索。
他赌陆羽能发现它。
更赌陆羽,有能力,也有胆量,去揭开这线索背后的真相。
这份沉甸甸的,用身家性命做赌注的信任,让陆羽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烫。
他将这张炭纸,与脑中那枚五指俱全的血手印,以及阿史那·蒙左手残疾的情报,拼接在了一起。
一瞬间,所有的疑点都有了支点。
那份天衣无缝的认罪书,是伪造的。
阿史那·蒙根本没有认罪。
周兴费尽心机,用了酷刑,动了私刑,甚至不惜枉杀一名无辜的胡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阿史那·蒙认罪。
而是为了……制造出一份完美的,能让所有人闭嘴的“罪证”。
他在掩盖。
用一桩通敌叛国的惊天大案,去掩盖另一个,或许更加骇人听闻的秘密。
阿史那·蒙的案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华丽的幌子。
“鹰……巢……”陆羽的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鹰,百鸟之王,凶猛,敏锐,从高空俯瞰大地,锁定猎物。在官场,这个字往往与军旅、武将、或者某些特殊的卫所有关。羽林卫?千牛卫?还是某个以“鹰”为代号的秘密组织?
巢,是鹰的居所,是藏身之地,是阴谋的孵化场。
这长安城中,什么地方,可以被称为“巢”?是某个坊市的隐秘宅院?是某个歌楼的后台?还是……某个看似寻常,实则另有玄机的官署?
线索太模糊了,指向的可能性太多,任何一个错误的方向,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吱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念奴探进个小脑袋,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
“大人,您忙了一夜,喝碗糖水润润喉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关心,看到陆羽面前那张脏兮兮的废纸,不由得皱了皱小鼻子,“大人,您怎么对着张破纸看半天?上面……画着藏宝图呀?”
陆羽抬起头,看到念奴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紧绷的思绪不由得一松。
他笑了笑,伸手接过那碗莲子羹:“是啊,比藏宝图还珍贵。”
“真的呀?”念奴的眼睛亮了,好奇地凑过来看那张纸,左看右看,也只看到几个歪歪扭扭的黑字,不由得嘟起了嘴,“念奴愚笨,看不出哪里珍贵了。大人可别是饿得眼花,把废纸当成点心了。”
这句天真的玩笑话,像一缕清风,吹散了书房内凝重的气氛。
“你这丫头。”陆羽笑着摇了摇头,舀起一勺温热的莲子羹送入口中,甜而不腻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让他因高度紧张而有些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
他没有再解释。
有些事,自己一个人背负就够了。让她活在阳光下,为一碗糖水,一件新衣而烦恼,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念奴见陆羽吃了东西,便心满意足地不再多问,只是乖巧地帮他收拾了一下桌角,又将烛火的灯芯拨亮了一些,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顺带关好了房门。
书房,重归寂静。
但陆羽的心,却因为方才那片刻的温情,变得愈发清明。
周兴怕雷。
这份深入骨髓的恐惧,绝非天生。必然与某件让他刻骨铭心,让他自知罪孽深重,以至于畏惧天谴的往事有关。
而阿史那·蒙的案子,很可能就与那件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到底在怕什么?
陆羽将那碗莲子羹喝完,放下白瓷小碗。
碗底,几颗圆润的莲子静静地躺着。
莲子……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在郑国公府,他第一次见到太平公主时,太平公主正因为一碗莲子羹而与郑国公夫人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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