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下朝的官员们或骑马或乘车,陆续离开皇城。
王珪因年事已高,加之近年来身体确有不逮,早已习惯了乘坐一辆并不奢华却颇为宽敞的马车代步。
他正靠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思索着今日朝会上关于祭祀典礼的细节,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单调而规律。
忽然,马车微微一顿,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在外恭敬禀道:“家主,前方是吴王殿下,殿下见是您的车驾,特意下马了。”
王珪闻言,立刻收敛心神,掀开车帘一角。
果然看见一位身着亲王常服、身姿挺拔矫健的年轻皇子正立于道旁,其坐骑由侍从牵着。
正是三皇子,吴王李恪。
李恪见到王珪探出头,未等这位老臣有所动作,便抢先一步,拱手施了一礼,声音清朗,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小王见过王尚书。”
王珪见状,连忙示意车夫放下脚凳,准备下车郑重还礼。虽说他是朝廷重臣,但对方毕竟是亲王之尊,礼不可废。
“王尚书不必多礼!”李恪见状,连忙快步上前,虚扶了一下,语气诚恳,“您是老臣,年高德劭,近日又为国事操劳,身子要紧,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小王只是见是您的车驾,理当问候。”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老臣的尊重,又显得体贴入微,丝毫没有凭借皇子身份拿腔作调,也没有因为王珪如今身居要职又与魏王亲近而刻意巴结。
王珪见他态度真诚,便也不再坚持下车,就在车上微微欠身还了半礼:“老臣多谢殿下体恤,殿下这是要入宫?”
李恪含笑答道:“是,正要入宫向母妃请安。不敢耽搁王尚书回府歇息,小王就此别过。”
他言行干脆利落,再次拱手一礼,便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潇洒流畅,对着王珪微微颔首,随即轻叱一声,带着几名侍从,纵马向着宫门方向而去,马蹄声清脆,渐行渐远。
王珪放下车帘,坐回车内,心中却不禁泛起波澜。他透过车窗,望着李恪那英挺不凡的背影,暗自点了点头。
这位吴王李恪,与魏王李泰的博学宏词、善于结交文士不同,李恪的文采虽不及李泰那般炫目,却也属上乘。
更难得的是,他并非只知读书的文弱书生,而是弓马娴熟,通晓兵事,曾多次随驾狩猎,表现出的勇武与韬略,在众皇子中堪称翘楚。
可以说,是一位难得的能文能武的全才。
观其言行,不卑不亢,待人接物,颇有章法,更兼文武兼备,若论才具品貌,实乃…… 一个念头在王珪脑中闪过。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便被一声无声的叹息所取代。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可惜啊,可惜……其生母偏偏是杨妃娘娘。
杨妃,隋炀帝之女,身负前朝帝胄血脉。
这个身份,在寻常人家或许是值得夸耀的资本,但在争夺大唐储位之时,却成了最致命的原罪。
那些跟随陛下打下江山的关陇勋贵,尤其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外戚集团,是绝不可能容忍一个流着前朝皇室血液的皇子,登上这大唐天子之位的。
那会让他们感到不安,感到威胁,甚至会动摇国本。
想到这里,王珪缓缓闭上了眼睛,将那份惜才之意深深埋入心底。
朝局如棋,人心似海,有些界限,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
李恪越是优秀,他的出身,反而会让他未来的路途,更加坎坷,甚至凶险。
……
用过韦贵妃送来的莲子羹,李世民觉得胸腹间暖融舒适,连日批阅奏章带来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几分。
他搁下朱笔,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想着去殿外透透气,消消食。
侍立一旁的张瑾最是善于察言观色,见陛下有此意,便适时地低声禀道:“陛下,方才老奴听闻,吴王殿下入了宫,此刻正在杨妃娘娘宫中问安。”
“哦?恪儿来了?”李世民脚步微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自文德皇后去世后,后宫之中,李世民除了偶尔去韦贵妃处,便是在性情温婉、颇识大体的杨妃这里待的时间最长。
杨妃从不争宠,将宫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省心不少。而李恪这个儿子,文武兼备,他是颇为喜爱的。
“嗯,反正也是散步,便去杨妃那里坐坐吧。”李世民随意地说道,仿佛只是一时兴起。
“是,老奴这便安排。”张瑾躬身应道,立刻示意殿前内侍准备仪仗。
李世民摆了摆手:“不必兴师动众,朕随意走走便是。”
说罢,他便带着张瑾及几名贴身侍卫,信步出了甘露殿,穿过层层宫苑,向着杨妃所居的宫殿走去。
此时天色正好,天际残留着一抹瑰丽的霞光,映照着宫殿巍峨的飞檐和庭院中开始凋零的花木,平添了几分静谧。
行至杨妃宫苑附近,还未踏入宫门,便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兵器破风的呼啸声以及一个年轻男子沉稳的呼喝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