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府稚子:生于风雨飘摇时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深秋,北京醇亲王府的菊花开得正盛,载沣的第四子溥任在东跨院的暖阁里降生。他的父亲是时任监国摄政王的载沣,母亲是侧福晋邓佳氏——一位性子温和、眉眼带笑的女子。此时,长兄溥仪已登基为帝,二哥溥杰、三哥溥倛(早夭)的名字早已被记入皇室玉牒,溥任的到来,像一瓣悄然飘落的菊花,为这座承载着太多政治重量的王府,添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
溥任的童年,是在王府的亭台楼阁与书墨香中度过的。他不像二哥溥杰那样常入宫伴驾,也不像父亲那样被政务缠身,更多时候,他是跟着母亲邓佳氏在西花园里玩耍。邓佳氏会教他认花草的名字,用糯米面捏小玩意儿,或是坐在葡萄架下,给他讲《二十四孝》的故事。那些故事里的“亲尝汤药”“扇枕温衾”,像种子一样落在他心里。
载沣虽忙,却总记得这个最小的儿子。每日散朝回来,若天色尚早,便会去书房看溥任练字。溥任的字起初歪歪扭扭,载沣从不呵斥,只是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写字如做人,要稳,要正。”有时,载沣会拿出西洋的留声机,放些外国曲子,看着溥任跟着旋律摇晃,紧绷的脸上便会露出笑意。
王府的书房是溥任最爱去的地方。高大的书架上,既有线装的《资治通鉴》,也有封皮烫金的西洋画册。他常常踩着小板凳,抽出一本插图版的《西游记》,蹲在角落里看得入迷,直到太监来催吃饭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那时的他,还不懂“摄政王”“皇帝”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父亲和兄长们身上,总有一种他读不懂的沉重。
二、少年岁月:王朝落幕中的成长
宣统三年(1912年),清帝退位的消息传到醇亲王府,载沣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四岁的溥任扒着门缝,看到父亲对着一幅康熙帝的画像发呆,案几上的茶杯凉透了也没动。母亲邓佳氏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以后,不能再叫‘皇上’了,要叫‘大哥’。”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却纳闷:为什么大哥不能再住在宫里了?
王朝落幕,王府的日子渐渐褪去昔日的奢华。侍卫减少了,宴席稀疏了,连院子里的牡丹都不如往年繁盛。但这些变化,对年幼的溥任影响不大。他依旧每日去书房读书,跟着府里的老先生学《论语》,只是先生讲课的内容里,多了些“天下为公”“民生为大”的新词。
十岁那年,溥任第一次走出王府,跟着管家去逛护国寺。庙会的喧嚣让他眼花缭乱:吹糖人的小贩捏出孙悟空的模样,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三国”,还有穿短褂的学生举着传单,喊着他听不懂的口号。他攥着母亲给的铜板,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咬下去又酸又甜,比府里的点心多了几分烟火气。
回家后,他把见闻讲给父亲听。载沣听完,沉默半晌,说:“外面的世界变了,你要多看看,多学学。”从那以后,载沣不再限制他出门,有时还会让他带些王府里的旧书,送到琉璃厂的书局去卖,换些新式的课本回来。溥任抱着那些印着铅字的《科学常识》《算术》,觉得比线装书新奇多了。
这期间,二哥溥杰常来王府看他。溥杰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穿着西装,讲起东京的电车、学校,眼里闪着光。溥任缠着二哥问东问西,对那个“能造飞机、能修铁路”的世界充满向往。溥杰摸着他的头说:“将来,你也去读书,学真本事,别像咱们这样,被困在‘王爷’的名分里。”
三、成家立业:从贵胄到先生的转身
1931年,二十二岁的溥任娶了妻子金瑜庭。金瑜庭是内务府大臣金梁的女儿,自幼读过新式学堂,会算算术,还能讲几句英语。两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在北海公园的五龙亭,金瑜庭穿着浅蓝色的旗袍,手里拿着一本冰心的《繁星》,溥任看她的眼神,像看到了书中的星星。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金瑜庭不喜欢“福晋”的称呼,让府里人叫她“金先生”。她把东跨院的一间厢房改成书房,摆上书桌、书架,还有一架缝纫机。溥任每天帮她整理书籍,她则教溥任用缝纫机——那“咔嗒咔嗒”的声响,比王府里的钟表声更让人觉得踏实。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北平(北京)沦陷。看着街上横行的日本兵,听着广播里的亡国论调,溥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和金瑜庭商量:“不能让孩子们将来变成亡国奴,咱们办学吧,教他们学中文,学历史。”金瑜庭当即点头:“我支持你,家里的东西,能变卖的都卖了,凑办学的钱。”
夫妻俩说干就干。他们把醇亲王府的西花园腾出来,收拾出十间房做教室,又请了几位不愿为日本人做事的老秀才和新式学堂的毕业生当老师。1938年,“竞业小学”正式开学,取“兢兢业业,教书育人”之意。溥任任校长,金瑜庭教算术和英语,学生大多是王府附近的平民子弟,学费给多给少全凭自愿,实在穷的,给些粮食、柴火也能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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