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的夜风还在卷着煤尘打转,林辰走向门口的脚步刚落,张野突然停止了低低的忏悔。他跪坐在冰冷的煤渣地上,目光死死盯着手边那杆磨得油亮的烟袋锅——烟锅头是铜制的,被十年的烟火熏出深浅不一的包浆,烟杆是老竹根做的,接口处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他女儿小时候给他缠的,说是能“保平安”。
沈砚注意到他的异样,收住扶着林辰的手,目光落在烟袋锅上:“张野,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张野的喉结滚了滚,枯瘦的手指颤巍巍伸过去,攥住烟袋锅。他先是用拇指蹭了蹭烟锅头的铜边,又抠开烟杆与烟锅连接的螺纹——那处螺纹比寻常烟袋锅松垮,像是被反复拧开又拧紧。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烟杆的中空夹层露了出来,里面塞着一团裹得紧实的油纸,油纸外还沾着细碎的、混着橘子皮味的烟丝。
“这东西……我藏了十年。”张野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小心翼翼抽出油纸,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一张泛黄发脆的纸片——不过巴掌大,边缘被磨得残缺,纸面沾着烟油和煤尘,看起来和普通的废纸没两样,“当年那些人逼我签了字,我知道他们的名字,知道选童计划不是小打小闹,是有头有脸的人在背后撑着。我不敢写在纸上,怕被搜走,更不敢说出去,只能想了这个法子。”
陆时凑上前,手电光落在纸片上,纸面空白一片,只有些深浅不一的黄斑,看不出任何字迹:“这上面什么都没有,你耍我们?”
“不是耍你们。”张野摇着头,指腹抚过纸片上的黄斑,眼底泛起一层水汽,“这是用橘子皮汁写的。我女儿小时候教我的,她说橘子皮挤出来的汁写在纸上,干了就看不见,用火烧一烧,字就会显出来。那时候她还没犯哮喘,总喜欢剥橘子皮给我做烟丝,说加了橘子皮的烟抽着不呛……”
他的话没说完,喉间便堵上了哽咽。十年前,女儿的哮喘是权贵拿捏他的把柄,可这门孩子气的小技巧,却成了他藏住真相的最后希望。
沈砚接过纸片,指尖触到纸面的粗糙纹理,能感受到纸张里渗进去的、淡淡的橘子皮清香,混着十年的烟油味,成了一种复杂又酸涩的味道。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调到最小的火焰,避开纸片脆弱的边缘,慢慢凑到纸面下方。
橘黄色的火苗舔着纸片的底部,温度一点点渗进纸纹里。起初只是黄斑微微泛深,可随着火焰停留的时间变长,那些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渐浮现出浅褐色的字迹——不是墨水的浓黑,是橘子皮汁氧化后特有的暗黄,像刻在纸骨里的纹路,一点点显形。
“先……生……王……”陆时的目光死死钉在字迹上,一字一顿念出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火苗还在舔舐,更多的字迹接连浮现,有的被烟油糊住,只露出半个偏旁,有的笔画清晰,能一眼认出全貌。而“王先生”三个字后,跟着的是一个完整的名字:王启山。
“王启山?”陆时的呼吸猛地一滞,手电光都晃了一下,“是那个做地产的王启山?本地慈善总会的副会长,年年给孤儿院捐钱的那个?”
沈砚的指尖顿了顿,打火机的火焰停在纸片上,“王启山”三个字在火光里格外清晰,后面还跟着一串模糊的数字,像是电话号码的尾号,又像是某个暗号。他关掉打火机,捏着纸片的边缘,看向张野:“他是选童计划的核心?”
“是。”张野重重点头,眼底的恐惧压过了愧疚,“当年我收了小远的求救信,本来想上报,就是王启山的人找上我。他们没明说身份,只给了我一张王启山出席慈善活动的照片,说‘王老板不想看到有人坏了好事’。后来我躲在锅炉房,偷偷听那些爪牙聊天,才知道选童计划是他牵头的,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的‘大人物’,分工管着找孩子、运孩子、压消息,每个环节都有人罩着。”
他抠出烟袋锅夹层里剩下的一点烟丝,烟丝里还混着碎橘子皮:“这张是残页,我只敢记最核心的几个人,怕记多了,万一被发现,我全家都活不成。橘子皮汁写的字,时间长了会淡,我每年都要偷偷用新的橘子皮汁描一遍,就着抽烟的功夫,把这几个名字刻在心里,也刻在这张纸上。”
沈砚将纸片对折,小心收进证物袋里。证物袋的塑料膜蹭过纸片,那些浅褐色的字迹微微反光,像是十年的黑暗里,终于透出来的一点光。他看着袋里的纸片,心里清楚,这张残页,是扳倒那些权贵的第一个突破口——在此之前,他们追查的都是人贩子、底层帮凶,而现在,终于触碰到了罪恶的核心。
“除了王启山,还有谁?”沈砚的声音沉得像淬了冰,他知道,这张残页只是开始,后面藏着的,是一张牵扯甚广的权贵网。
张野抿着嘴,想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模糊的姓氏:“还有一个姓赵的,听说是管政法的,能压下案子;还有一个姓钱的,做进出口生意,负责把选好的孩子运到国外。具体的名字我记不全了,当年他们聊天都用代号,我只偷听到这两个姓,还有王启山的名字是实打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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