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圣像作坊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松油,粘稠而沉重。时间在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伴随着对未知危险的揣测和对陈亮伤势的忧虑。沈哲明用尽手头所有资源维持着陈亮的状况,但缺乏有效药物,伤口愈合缓慢,低烧反复,情况并不乐观。周大姐负责照料起居和利用简陋条件准备食物,尽量让这个临时避难所有一丝烟火气。“冰雕”则如同蛰伏的猎豹,大部分时间外出,利用他残存但尚能运转的隐秘网络,打探外界风声,并焦急地等待着来自延安的指示。
而江华,则在压抑的等待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为小组,也为陈亮,博取一线生机。她的目标,再次锁定了市政公署档案股。
这个决定近乎疯狂。医馆已被搜查,“沈明”这个身份很可能已经上了黑名单,市政公署作为日伪重要机关,此刻必然戒备森严。但江华的逻辑清晰而冷静:第一,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敌人或许料不到他们敢重返虎穴。第二,沈哲明之前发现的关于“三江工程行”与军方仓库通风系统检修的微弱线索,是他们在建筑结构层面接近松浦洋行秘密的唯一可能路径。她需要找到更确切的证据,比如松浦洋行本身的建筑图纸,特别是可能存在的、未登记的地下结构图。第三,她需要了解敌人搜查医馆后,官方层面的反应和下一步动向,这些信息或许也能在档案股的某些内部通报或往来文函中找到蛛丝马迹。
“这太冒险了!”当江华在“冰雕”一次短暂返回时,提出这个想法时,沈哲明第一个反对,他几乎是从陈亮床边跳了起来,“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而且赌赢的希望渺茫!”
“冰雕”也眉头紧锁:“江华同志,你的勇气可嘉,但现在的市政公署,无异于龙潭虎穴。身份核查会比以往严格数倍,你如何进去?就算进去了,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查找敏感档案?”
江华早已深思熟虑。“身份问题,可以利用王德顺的关系。”她冷静地分析,“王德顺病重,他的家人对我们心存感激。我可以伪装成受王家所托,去档案股替王德顺办理病退手续或者领取最后一点微薄的薪饷。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会引起过多怀疑。至于查找档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作坊内堆积的废弃圣像和木料,“我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掩护和一点运气。档案股的管理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那些年代久远、被认为不重要的旧档,管理相对松散。我会见机行事。”
“运气?”沈哲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担忧,“江华!我们输不起任何一次‘运气’!”
“但我们更输不起坐以待毙!”江华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陈亮需要药品,我们需要情报,我们需要知道敌人走到了哪一步!等待延安的指示是必须的,但在指示到来前,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这个险,值得冒!”
她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沈哲明看着她,深知一旦她下定决心,几乎无人能够改变。他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但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挣扎。
“冰雕”沉吟良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已决定,我会尽力为你提供外围支援。我会在王德顺家附近安排人,确保你接触他家人的过程顺利,并在市政公署外围设置观察点,一旦有变,会想办法接应你。但是,江华同志,你必须答应我,事不可为,立刻放弃,安全归来是第一位的!”
“我明白。”江华郑重承诺。
计划迅速制定。第二天上午,江华再次进行了精心的伪装。她换上了一身半旧但干净的深蓝色碎花棉袄,头上包着格子头巾,脸上稍微修饰得蜡黄一些,看起来就像一个典型的、为生活奔波的中年妇人。她提着一个空的布口袋,里面只放着王德顺之前留下的一点身份证明复印件和几块充饥的干粮。
她没有和沈哲明道别,只是在离开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木板床上、昏睡中的陈亮,以及背对着她、肩头僵硬的沈哲明,然后便义无反顾地推开了作坊那扇沉重的木门,融入了哈尔滨冬日上午灰蒙蒙的天光与寒气之中。
按照计划,她先去了王德顺家。情况比预想的稍好,王德顺虽然已近弥留,但他的妻子还记得沈大夫的恩情,对于江华(化名王秀兰,自称是王德顺的远房表侄女)前来帮忙办理手续的请求,并未起疑,反而感激地将相关证件交给了她,并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市政公署里哪些人可能好说话之类的琐碎信息。
怀揣着这份“合法”的由头,江华来到了市政公署那栋森严的俄式大楼前。果然,门口的警卫盘查比以往严格了许多,不仅查看了她的证件(伪造的,但利用了王德顺的社会关系做背景支撑),还反复询问了事由、找哪个部门、认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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