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审讯带来的紧张气氛,如同医馆内久久不散的寒气,渗透进每个人的骨子里。接下来的几天,“沈氏医馆”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紧,运作得更加小心翼翼。沈哲明依旧每日前往档案股,但眼神中的警惕更深,每次离开市政公署大楼,都会刻意绕行,反复确认身后是否干净。江华则暂停了所有非必要的外出,将大部分时间用于分析那本硬皮笔记本上获取的碎片信息,并与“冰雕”保持高频次的秘密通讯,密切关注着松浦洋行和日本宪兵队的任何风吹草动。
陈亮变得异常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药柜后面,或是帮着周大姐做些粗活。那次矿场的失败和这次审讯的惊险,像两记重锤,将他初时的锐气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后怕和更加谨慎的态度。他不再主动提出任何冒险的建议,只是默默地执行着江华和沈哲明的每一个指令。
幸运的是,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那个被“遗弃”的信使似乎并未引起大规模的搜捕,松浦洋行方面也未见明显的异常调动。“冰雕”传来的消息称,那人可能被当做因故延误了行程,或者,洋行内部出于某种考虑(例如避免引起更大关注)而暂时压下了此事。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种平静很可能只是暂时的,危机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仍在悄然涌动。
也正是在这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下,小组内部之前因矿场事件而产生的信任裂痕,反而得到了一种奇特的弥合。共同的危险和压力,让他们更加意识到彼此依存的重要性。沈哲明虽然依旧对陈亮的稳定性存有疑虑,但也不再刻意排斥他参与核心事务的讨论。江华则有意无意地分配一些需要细心和耐心的情报梳理工作给陈亮,既是观察,也是培养。
这天下午,沈哲明比平日稍早一些从档案股回来,脸色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中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微光。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洗手,而是径直走到后间,对正在核对账目的江华低声道:“有发现。”
陈亮和周大姐识趣地留在前堂照应。江华放下账本,看向沈哲明。
“我反复思考了那个信使提供的信息,特别是关于‘B-4区通风异响’和‘周三例会’。”沈哲明的声音压得很低,“结合‘冰雕’那边持续监视发现的规律——松浦洋行每周三深夜,都有一辆特定的、带有冷藏功能的卡车进入后院——我有了一个想法。”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江华手绘的、极其简略的哈尔滨街道示意图,上面用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标注着一些关键地点。“如果我们假设,B-4区是处理‘废弃物’的区域,那么每周三深夜的冷藏卡车,运送的会不会就是需要特殊处理的‘废弃物’?而黑泽的周三例会,很可能就是在确认上一周实验的‘成果’或‘清理’情况之后召开的。”
江华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周三,是松浦洋行内部一个固定的‘清理’和‘总结’节点?这个时间点,他们的内部流程是相对固定的,注意力也可能因为例会而更多地集中在核心区?”
“没错!”沈哲明用手指点着地图上松浦洋行的位置,“而且,通风系统出现问题,对于地下实验室来说是大事。他们必然需要维修。那个信使笔记里提到‘已报修’,但以松浦洋行的保密级别,他们绝不会轻易让外面的维修人员进入核心区域。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他们会动用自己内部的、或者绝对信得过的技术人员进行检修。”
“而检修通风系统,尤其是处理‘异响’和‘奇怪味道’,很可能需要进入通风管道本身,或者至少是靠近管道的关键节点……”江华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推,心跳不禁加速,“这会不会是一个……潜入的窗口?”
“一个极其狭窄、风险极高,但可能存在的窗口。”沈哲明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知道他们具体的维修时间和人员安排。这很难,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陈亮刻意提高的、与“病人”交谈的声音,这是约定的信号,表示有外人靠近或异常情况。沈哲明和江华立刻停止了交谈,江华迅速将地图收起,沈哲明则拿起一本医书,假装阅读。
片刻后,陈亮撩开后间的门帘,脸色有些古怪地低声道:“江华姐,沈大夫,外面……有个人,说是之前在道外受过沈大夫恩惠的王德顺的远房侄子,想来……道个谢,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王德顺?那个档案股的老文书?沈哲明和江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王德顺已经病重卧床,他的家人之前确实来表示过感谢,但从未提过有什么远房侄子,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上门?
“我去看看。”沈哲明放下书,整理了一下长袍,面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前堂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袍,戴着顶瓜皮帽,面容普通,带着些市井的油滑气。他看到沈哲明出来,立刻堆起笑容,躬身道:“您就是沈大夫吧?小的姓孙,王德顺是我表叔。多亏您妙手回春,表叔才能多撑些时日,家里人都感激不尽。听说您这医馆刚开张不久,小的在街面上还算熟,想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跑腿打杂的活儿,能报答您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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