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明身上那令人不安的“特殊性”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他与江华之间,也让他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审视。然而,任务紧迫,外部环境的压力容不得他们过多沉溺于内部的忧虑。在市政公署档案股那浩瀚如烟的故纸堆里,沈哲明必须像最耐心的淘金者一样,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松浦洋行”及“彼岸花”相关的砂金。
日复一日的翻阅、归类、编号,手指被粗糙的纸张边缘划出细小的口子,吸入的灰尘让他喉咙发干,咳嗽不止。老赵和其他几个职员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当是这个新来的关内人勤快又沉默寡言。他们偶尔闲聊着市井八卦、物价飞涨,或是某个官员的丑闻,沈哲明则充耳不闻,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泛黄、散发着霉味的文件上。
关于“松浦洋行”的公开记录依旧寥寥,且毫无价值。但沈哲明调整了策略,他开始留意所有与“特殊研究”、“医学试验”、“特许进口”相关的卷宗,无论其主管单位是民政部、卫生部,还是关东军的一些后勤或技术部门。他相信,如此机密的项目,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总会有一些边缘的、被忽略的线索,隐藏在看似无关的档案之中。
这天,他正在整理一批标注为“康德三年(1936年)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与地方机构协作纪要”的档案。这批档案数量庞大,内容多是关于水源保护、传染病监测和疫苗接种的例行公事记录,枯燥至极。沈哲明机械地翻阅着,直到一份夹在众多汇报中的、格式略显特殊的《特殊物资转运协助请求函》引起了他的注意。
函件是以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下属一个研究所的名义,发往哈尔滨市政公署相关部门,请求在特定时间段内,对经由哈尔滨火车站转运至“松浦商事会社”(松浦洋行的注册商号之一)指定仓库的“一批特殊实验器材及生物样本”提供“必要的便利与保密协助”。函件措辞官方,但“保密协助”几个字被特意加粗了下划线。
日期是康德三年秋。函件的末尾,有一个潦草的签名和印章。签名是日文,沈哲明仔细辨认,读出了那个名字——黑泽信一郎。头衔是“医学博士,技术顾问”。
黑泽信一郎!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哲明脑海中的迷雾。他立刻回忆起,在之前翻阅更早期(1934年左右)的档案时,似乎在一些关于“人类生理学极限研究”和“特殊环境适应项目”的零星、且大多被驳回或标注“已转交军方特殊部门处理”的申请文件副本上,也见过这个签名!只是当时信息过于碎片化,他未能将其与“松浦洋行”明确联系起来。
现在,这条线串起来了!一个名为黑泽信一郎的日本医学博士、技术顾问,至少在1934年至1936年间,就活跃在与“特殊研究”相关的领域,并且其活动与“松浦商事会社”(松浦洋行)的物资转运有着直接关联!
沈哲明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强压下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份函件的内容牢牢记住,然后将其归入应归档的序列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不能带走任何实物证据,只能依靠大脑记忆。
下班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沈氏医馆”。一进门,甚至来不及脱下沾满灰尘的外袍,他便将江华拉到了后间。
“有发现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一个关键人物,黑泽信一郎,日本医学博士,技术顾问。”
他详细地向江华描述了在档案中的发现,将那份函件的内容、日期以及之前零散看到的关于黑泽信一郎的信息碎片,尽可能完整地复述出来。
江华听完,眼中也闪动着锐利的光芒。“黑泽信一郎……‘彼岸花’项目的负责人,或者至少是核心人物之一?”她立刻走到靠墙的一个小书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空白的、封面是普通花卉图案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这是她用来记录和分析情报的工具。
她迅速在空白页上写下了“黑泽信一郎”这个名字,然后在周围画线,连接上“松浦洋行”、“特殊实验器材”、“生物样本”、“1934-1936年活动”、“人类生理学极限研究”、“技术顾问”等关键词。
“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信息。”江华用笔尖轻轻点着“黑泽信一郎”几个字,“他的背景、经历、学术专长、在哈尔滨的住址、社会关系……一切!”
“‘冰雕’!”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名字。本地地下组织的情报网络,是获取这类人物信息的最佳途径。
当晚,通过紧急联络渠道,消息被传递给了“冰雕”。两天后,“冰雕”再次悄然来到医馆后院,带来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关于黑泽信一郎,能查到的公开和半公开信息都在这里了。”“冰雕”的神色比以往更加凝重,“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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