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坦然地接受了婆婆的关怀的同时却没忘记作为儿媳妇的本分,每天早上,她起床后梳洗完毕就跟婆婆请安,然后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刚开始怀胎,梅兰的反应很强烈,挨过三个月,那些反应竟然慢慢消隐,除去肚子大没以前利落之外,此时的梅兰跟平时无异。梅兰的乖巧没能消除婆婆的担心,当梅兰第一次要给她倒尿罐的时候,苗褚氏几乎跳下床夺了梅兰几乎触及的尿罐,佯装气恼地而又小心翼翼地把梅兰扶到床沿坐定,而后又一本正经地交代了一番。
苗家庄的规矩,儿媳妇给公婆倒尿罐天经地义,否则准不是个合格的儿媳妇,更谈不上好儿媳妇。梅兰出嫁前母亲就交代过,为人妻为人媳的诸多道理,那些在梅兰看来有些可笑的陋习,全是在维护着一帮老旧的观念,特别是儿媳妇给公婆倒尿罐,简直不可思议,那得多难为情。
梅兰没有想到,当初被自己暗地里笑话的陋习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嫌弃,倒真的是咄咄怪事了。静下心一想,梅兰豁然开朗,原因全是这个婆婆对她的好才换来自己毫无芥蒂的心甘情愿,否则凭她以往的脾气,若是公婆硬拿着端着,不一脚给踢了才怪。
当初听街坊邻居要好的伙伴聊起嫁人后的种种不堪的遭遇后,梅兰心里充满了鄙视,那是你们,要是我怎么怎么,梅兰没有想到,自己也嫁了人,成了别人的儿媳妇,自己也行着他们同样的事情,却一点没有厌烦,真的不能不说,人好多时候的想法当不得真,哪怕是自己真实的想法。
一场大雪没有预兆地在一个冬夜降临,鹅毛似的大雪下了整整半夜加一个白天。天地一片雪白,大地披上了厚厚的冬装,苗家庄也沉浸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一场大雪让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露出少有的笑脸,这多多少少冲淡了传说中日本人就要打过来的担忧加恐惧。
永昶在雪后的第二日早饭时赶回了苗家庄,洋车子留在了敏河舅舅家。那么大的雪,沟满河平,勉强靠着路边树木赶回了苗家庄,路上不免也摔了几个跟头,好在冬日衣裳厚,倒也无伤筋骨。永昶担忧有孕的梅兰,怕她冻着,赶回家一看,屋里暖烘烘的,这才放了心,就在一边安心地等着母亲用铫壶的水给他冲鸡蛋茶。
等你回来买炭烧,黄花菜都凉了。苗褚氏说着,却是一脸的欢喜,儿子能想着她跟媳妇比什么都强,只是那么大的雪,路上不好走,这三十多里地不知他怎么深一脚浅一脚走回来的。
一碗鸡蛋茶下肚,永昶这才告诉母亲跟媳妇,路上逮了一个野兔子,想让母亲拾掇拾掇炖萝卜吃。苗褚氏不敢杀,梅兰也不敢,永昶只好去找大满。大满七八岁就敢杀鱼,侍弄活鸡活鸭更是不在话下,剥狗皮更是一绝,为此博得了诸多同龄人的夸赞,更有人直言,说大满上辈子就是个屠夫。
大满虽说娶了媳妇当了爹,但还是跟爹娘吃住在一起。永昶拎着兔子赶过去的时候,大满家的门却紧闭着,喊了几声才听到应答,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脚步声,开门的却是憨柱女人,永昶没留意憨柱女人的表情,喊了句大姑就径直往里走。
屋里,憨柱爷俩都铁青着脸,似乎爷俩刚刚吵过架。永昶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情景还是第一次。倒是憨柱的女人看不过去,撩起系在大襟上手巾拭了拭眼角,把永昶拉到一边,告知三妮出事的消息。
憨柱的三闺女三妮自打嫁过去就不被婆家待见,更因为连着生了两个闺女而被一家人看不起。男人更是瞧不起三妮,成天介骂她白搭饭,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若是三妮稍微回一句就得挨揍。男人下手重,每次都打得三妮鼻青脸肿,还对外边说三妮是自己不小心摔得。。谁知三妮的忍让没能换回一丝同情,反倒变本加厉被男人欺负。三妮自觉有愧于婆家,有愧于男人,没能给他生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只怨自己的肚皮不争气,每每挨完揍,总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以为忍一忍就过去,她不相信自己的肚子生不出带把的,对于自己的遭遇一个字也没跟娘家哭诉过,只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命运。
三妮死了,日子定在三天后,这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把憨柱一家人惊呆了,他们怎么都不相信这个事实。大满抓住送信人的领子,吼着问到底怎么回事,要不是母亲喝住了他,蒜臼大的拳头早就抡上去了。
大雪下了半夜一天,雪刚停男人就让三妮去青石给他买酒喝,说要庆贺一下这么大的雪。雪每年都下,有大有小,本没什么稀奇,男人却拿它当由头,要她去陶罐街买酒。对于靠老天吃饭的庄户人家来说,下场雪就喝酒庆贺,怎么说都是不入路的败家行为,是以,三妮就有些不情愿,言语上就有些抵触。男人也不知哪来的邪火,抄起顶门棍就是一顿好打,然后棍子一扔出了家门。
三妮被打懵了,也感觉不到疼,挨打对于三妮来说就像家常便饭,男人手贱,似乎不打人手就痒痒,一句话不说也有可能动手,有时候打得三妮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起初三妮还问,为什么打她,可是不问还好,一问还得再来一顿。所以说,三妮干脆就不问了,随她打,反正打不死。她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自己的肚子,谁让自己生不出个带把的小子。好半天,三妮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又拿手巾抽打了一下身上的土。娘家娘干净了一辈子,三妮姊妹仨也不是邋遢的人,如若出门,再忙再累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才敢见人。娘说过,女人丑俊不是缺点,就怕邋遢,一邋遢就不是女人了。
门外的雪白亮的刺眼,跟下雪前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村子里静悄悄地,村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地万物都被掩盖在白雪之下。素喜撒欢觅食的家鸡也被冻得缩在窝里树上不肯挪动半步。狗更是蜷着身子拣暖和的地方窝着,似乎也不耐这罕见的严寒。屋檐上开始结冰,一排溜挓把长的冰溜子闪着晶莹的光,亮亮地,闪眼。
三妮三步一滑两步一趔趄,小心翼翼地走着。天冷得出奇,三妮裹紧了箍头巾,又把双手袖在袖子里还是感觉风嗖嗖地往脖子里灌。极目远望,天地一片雪白,就连树上也落满了雪。凭着路边的树木,三妮一路辨认着往镇街走去。一路上,三妮把自己骂了一路,骂自己贱,挨完揍还给男人打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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