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镇南将军府。
关羽高踞主位,身披那袭刺目的鹦哥绿战袍,面如重枣,凤目微阖,一手撑着案几,一手缓缓捋着那部引以为傲的美髯。
案头堆积的军报文书,似乎都在这份沉凝的威严下矮了几分。
定军山一战,关羽心系荆州,与部署提前回城。
陈到立于堂下,一身玄甲未卸,风尘仆仆。
他双手捧着一卷加漆封的竹简,声音沉稳:
“末将陈到,奉汉中王与军师钧令,押解犒赏军资并诸般文书,特来呈送君侯。此乃军师亲笔手书,请君侯过目。”
他微微躬身,将竹简高举过头。
关羽眼皮都未抬,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嗯”了一声。
侍立一旁的周仓立刻上前,接过竹简,恭敬地放在关羽案头。
关羽这才缓缓睁开眼,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在陈到脸上刮过,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并未去碰那竹简,反而随意地拿起案头另一份关于江东水军例行操演的简报。
手指在“吕蒙病重,芜湖防务由陆议暂代”几字上点了点,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
“江东鼠辈,也就这点出息了。”
关羽的声音不高,“吕蒙?一介匹夫,昔日在合肥城下,若非张辽手下留情,早成枯骨!如今装病不出,徒惹人笑。
至于这陆议?无名小卒,黄口孺子,也配代掌军务?孙权无人矣!”
随手将那份简报像丢垃圾般扔到一旁,目光终于落在那卷诸葛亮的亲笔信上,却依旧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孔明在汉中,还是那般事无巨细,操劳过度。”
他这才拿起竹简,拆开封泥,目光扫过,速度很快。
看到诸葛亮信中提及“叔至此行,亦欲将其于定军山鹰嘴崖血战所得之结阵、据守、搏杀诸法,与荆州军同袍稍作切磋交流,以期共进”时,他那两道卧蚕似的浓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关羽放下竹简,凤目抬起,重新锁住陈到,那份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不悦:
“陈将军,定军山一役,你率白毦兵阻张合于鹰嘴崖,血战成名,忠勇可嘉。汉中王擢你为白毦督,统领亲军,亦是厚恩。”
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冷:
“然则,荆州军伍,自有其法度。某坐镇此地多年,北拒曹操,南慑孙权,所倚仗者,非奇技淫巧,乃上下同心,知忠义,明廉耻!士卒皆知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此乃根本!至于结阵、搏杀之术?”
关羽微微摇头,那份傲然几乎要从眉宇间流淌出来。
“关某掌中青龙偃月刀,麾下荆州虎贲,何处不能破阵杀敌?何须效那等…苛酷之法?”
“苛酷”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冰棱坠地。
堂下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度。
陈到心沉如水。
关羽的骄傲,果然如同史书记载,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君侯威震华夏,荆州将士用命,末将素来敬仰。军师之意,绝非妄言荆州军法有缺,实乃居安思危,虑及非常之时。”
微微抬头,目光迎上关羽那锐利如刀的眼神,毫不退缩:
“鹰嘴崖之战,三百白毦,非有神力,唯死志耳!末将所行之法,亦非苛酷,乃锤炼筋骨意志,使士卒于绝境之中,犹能迸发死力,为主公、为大局,争一线生机!此非炫耀,实为…以备万一。”
“万一?”
关羽冷哼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身体微微前倾,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沛然而出,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荆州有我关云长在!何来万一?
曹操新败于汉中,丧胆之徒,焉敢正视荆襄?
孙权?哼,碧眼小儿,冢中枯骨!
若非念在同盟之谊,某提一旅之师,顺江而下,旦夕可平建业!
何需尔等在此杞人忧天,谈什么‘万一’?”
猛地一挥手:
“练兵之事,不必再提!荆州军务,自有本侯主张!
陈将军远来辛苦,犒赏文书既已送到,便在江陵城中歇息几日。
若无他事,可自行归返汉中复命。”
话语中,已是不容置疑的逐客之意,更是对陈到此行核心任务的全盘否定!
陈到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他深知关羽的性格,强谏无益,反而可能彻底激怒对方,坏了大局。
强自按下心中的忧急如焚,再次躬身:
“末将遵命。然军师尚有嘱托,言及江陵、公安二城,乃荆州根本,城防、军需、粮秣诸事,关乎重大。
末将既持王命旌节,按例需巡查核验,以安王上与军师之心。
此乃例行公事,望君侯准允。”
他抬出了汉中王和诸葛亮的旗号,更点明了“例行公事”,试图在关羽的绝对权威下,撕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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