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室的白炽灯依旧冷白,防弹玻璃将两拨人的呼吸轻轻隔开,话筒里的电流声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添了几分滞涩。
易南希指尖抵着话筒边缘,话里虽还在讲着轻松的家常说——讲起锦儿订婚后新学的烘焙、云栖苑阳台那盆月季冒了新芽,可眉峰间那点没压下去的沉郁,终究没逃过高云凤的眼。 一旁的上官锦也只是默默点头附和,垂在膝头的手,指节悄悄蜷着,眼底对易向行的忌惮明晃晃的,况且她才刚和上官俊离婚,此刻听见“易向行”三个字,周身的气息都轻沉了几分。
高云凤望着两个女儿各怀心事的模样,握着话筒的指尖慢慢收紧。 她何尝能真的坐视不管?从易南希第一句“家里事多”出口,那刻意放轻的语气、咽下去的半句话,就像根细针,轻轻戳中了她心里的弦——这孩子,向来是把苦自己扛的。
墙上的挂钟滴答响,离会见结束只剩十分钟,高云凤忽然打断了易南希的话,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却依旧温和:“南希,你回去跟你爸说一声。”
易南希顿了顿,抬眼时正对上母亲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反倒藏着几分了然的郑重,她心里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的攥紧了桌沿。
“下次见面,让易向行过来。” 高云凤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却带着不容推辞的笃定,“我有话要跟他说。”
果然。 易南希心里掠过这个念头,喉间轻轻动了动。 她没提在许怜月房间翻到收养证明的事,也没说和父亲的争执,可母亲还是觉察到了她藏在笑里的苦楚。 这份被看穿的酸胀刚冒上来,又被一丝莫名的期待压下去——或许,母亲能从父亲那里,问出些她撬不开的真相。
她定了定神,迎着高云凤的目光,轻轻应了声:“好。我回去就告诉他。”
一旁的上官锦闻声侧过头,眼底闪过些许诧异,随即又被晦暗的情绪覆住,没多问,只是默默看向高云凤,指尖在膝头轻轻蹭着,藏不住那份本能的戒备。
挂钟又敲了两记,警务人员已在不远处等候。 高云凤望着女儿们,缓缓放下话筒,脸上重新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只是那笑意里,多了些未说尽的意味。
高云凤回到监舍时,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上,沉闷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荡开,又迅速被死寂吞没。
监舍逼仄得只够摆下两张铁架床、一张掉漆的木桌,墙面是泛着潮味的灰白,多处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暗黄的水泥。 唯一的窗口开在靠墙的高处,窄得像一道裂缝,她得整个人坐直了、微微仰起头,才能从那片被铁栏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光里,望见墙头上积着灰的青瓦——三个月了,她日日对着这扇窗,连瓦缝里钻出的几丛枯草,都看得熟稔。
空气里飘着洗不净的皂角味与潮湿气息,混着隔壁床女犯轻微的鼾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人胸口发闷。 她在靠里的铁床边坐下,冰凉的床板透过薄薄的囚服渗进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摆上磨起的毛边,心里那点酸涩又翻了上来。
高云凤闭上眼,脑海里翻涌的不是临走前的仓促,而是云栖苑那日的画面——她刚和南希、锦儿交代完后事,指尖攥着手机在客厅站了许久,屏幕上“易向行”三个字亮了又暗,终究没按下拨号键。 她不是不想见,是不能。锦儿向来对易向行存着戒备,那份疏离藏都藏不住,况且她才刚从上官俊的婚姻里抽离,这时候在云栖苑与易向行碰面,只会徒增闲话,反倒会搅乱她想护着两家的心思。 就这么一犹豫,竟从那日拖到如今,三个月里,两人连一面都没见上。
喉间的酸涩又浓了几分,她却缓缓攥紧了拳,指甲嵌进掌心——哪怕这份沉默让她心里发苦,她还是咬着牙,把所有罪责都揽进了自己怀里。 那些事里藏着的,可是易家多少年都洗不净的隐秘啊,是易向行的父亲易君天埋下的把柄,可她在警方的笔录里,连半个字都没往易家扯过。
警方那里的笔录,她做得干脆利落,每一句都把矛头指向自己,没漏过半分牵扯易家的字眼。 她以为,她这般替易家挡下所有风雨,至少能换他一句问候,哪怕只是远远地,托人带句话也好。
可惜没有。
一次都没有。
窗外的风从窄缝里钻进来,带着墙根的凉意,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动。 高云凤缓缓睁开眼,望着那片灰蒙蒙的天光,喉间泛起一阵发苦的涩——她护着的,到底是易家的秘密,还是一个早已凉透了的故人之心?
思绪在此时不受控制地飘远,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夏天。
18岁那年,姑母锐利的目光像刀一样戳穿了她和易向行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不但易向行被紧急送往美国,自己也在姑母的训斥中,被父母灰头土脸的带回了家中。
从那以后,他们成了真正的陌生人。 没有电话,没有信件,甚至连彼此的消息都需要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捕捉。 高云凤曾以为,他们的人生会像两条交叉线,一旦错过那个交点,就会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再也不会有任何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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