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忠年,那个拨算盘珠子比永海还快、手指灵巧得令人咋舌的少年,却总在算术考试中屡屡失利,令人惋惜不已。
此刻,他正被田老师叫到讲台前,脸上泛着羞涩的红晕。
黑板上,老师写着几道应用题,光是看题目,便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难度。
姬忠年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破旧裤子上的洞,心里既紧张又羞愧。
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姬忠年!抬起头来!说说你怎么想的?
‘生产队有谷子五担,每担一百二十斤,分给社员,每人十五斤,能分给多少人?’这题多简单啊!”
田老师用那坚定的语气敲着黑板,似乎要把题目变成一道明亮的光,照亮这少年的迷茫。
姬忠年嘴唇颤抖着,嗫嚅着像蚊子似的:
“五担……一担一百二……那就是……五……五乘一百二……是六百斤……六百斤……分给一人十五斤……”
他掰着手指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中那点点希望也在逐渐消散。
“那……那不就是……六百……除以十五……等于……六十……五十?”
他小心翼翼地报出一个数字,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声音越发细微。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而不失讥讽的笑声,似乎在嘲笑这个少年笨拙的答题。
田老师眉头一皱,怒气腾腾,用教鞭重重敲击桌面:
“胡扯!五担谷子,每担一百二十斤,总重六百斤!每人分十五斤,六百除以十五是多少?
难道不是四十吗?
你的算盘好在哪里?
你的灵巧在哪里?
怎么一到算题上就抓瞎了?”
她指着另一道题,语气变得严厉:
“还有这个,‘向阳生产队去年亩产稻谷三百五十斤,今年计划增产百分之十,今年亩产多少?’
这还用想?三百五,加三十五,三百八十五嘛!你怎么算成三百九十五呢?
姬忠年低着头,脸涨得像煮熟的虾子,羞愧得无地自容。
课后,他一脸沮丧地回到座位,把书本重重地摔在桌上,低声嘟囔:
“算账跟这书本上的弯弯绕绕,根本就是两回事!
我爹让我去集上卖鸡蛋,四分一个,十一个多少钱,我算得又快又准!
这破题……全是坑人!”
他的抱怨中满是对书本知识“无用”的愤懑,也是不甘心自己在这“河西”般的现实中,所掌握的那些实用技能的坚决扞卫。
坐在前排的田慧法,那个家里开着大队代销点、兜里总是塞满零食的胖小子,此刻正面临一场小测验。
试卷一发下来,永海便看见他那肥厚的后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不到十分钟,一股淡淡的燥味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田慧法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凳子底下一滩深色的水渍正慢慢扩散开来。
他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衣领里。
每次考试,似乎都成了他无法逃避的“酷刑”。
家里那代销点的“河东”生活虽说丰裕,但丝毫不能缓解他面对试卷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羞辱。
他手中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诱人的糕点,此刻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像一只只看不见的眼睛,盯着他那无助的身影。
姬永海、庞四十、姬忠年、田慧法,这几位一个生产队,前后庄从孩提时一起嘻笑、打骂、玩安、年龄相仿,一起长大的小男孩。
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推搡着,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却各自背负着不同的“枷锁”。
他们在通往“河东”或深陷“河西”的道路上,跌跌撞撞。
唯有面对永海时,这些在老师眼里或笨拙、或古怪、或怯懦的孩子,眼神中才会流露出一种近乎崇拜的信服。
永海能解开那些令人头疼的题目,能帮他们应付作业。
更重要的是,他从不嘲笑田慧法的“尿裤子”,也不鄙视庞四十的“文盲”,更不像别人那样笑话姬忠年“榆木疙瘩”。
在他们模糊的认知里,永海仿佛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带领他们穿越知识的迷雾,或许还能靠近那一线微光的“河东”。
星期天,是永海最期待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他就早早醒来,不用母亲催促,自己麻利地穿好衣服,揣上母亲特意为他准备的小布袋——
那是用来从外婆家带东西回来的。
外婆家在邻村,沿着南三河往下游走三四里地。
外公曾是个经营布匹的生意人。
集体化后开布店。
人民公社会化后他在本公社各集市开商铺。
作为集体经济的必要补充,当时的政策也是允许的。
再后来,他又做走村串户的货郎。
在那个管得很严的年代,他像个在夹缝中穿行的影子。
凭着一点祖传的“关系”和小心翼翼的“打点”。
让家里的日子比邻里多了几分油水。
但这在当年也是不占主流,不予提倡,存在风险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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