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自家那扇熟悉的、用柳条和荆条编成的柴扉时,少年忽然紧走几步,赶上母亲,喉结上下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沉重而滚烫的东西堵在那里,终于冲破了阻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微变声的沙哑:
“娘,”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李同志……说得对。”
虞玉兰停住脚步,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儿子。
初升的朝阳勾勒着少年棱角渐显的侧脸,汗珠沿着他年轻的脸颊滑落。
那双酷似他父亲家蔚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复杂而明亮的光,混合着对母亲本能的敬慕、对未来的热切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让母亲被所有人仰望、尊重的执拗与骄傲。
“爹走的那会儿,”姬忠楜的目光投向远处自家地里新扎的、笔直的篱笆桩子,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沉重,“你在炕头抱着他,他咳得说不出话,脸憋得发青,就死死盯着你,眼睛里有光……我记得你说……说往后拼了命,豁出这条命去,也要让我们活得……活得有个人样,活得……体面。”
他顿了顿,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现在,娘,你要是应了李同志,去当了那个支前委员会的副主任,管着给大军运粮草、送弹药的大事……你……你就比咱河西河东,谁都体面!比过去那些骑在咱头上的老爷太太们,都体面一百倍!”
“体面……”虞玉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五味杂陈。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粗糙的掌心带着泥土的气息,轻轻抚了抚儿子被汗水浸得微湿的、硬硬的短发。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去年清明的景象:姬忠楜独自去给家蔚上坟添土,回来时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沉默地坐在门槛上好久,才哑着嗓子说:“娘,爹的坟头……长出了一丛好旺的野麦子,青油油的,风一吹,绿浪翻……娘,那是爹在看着我们种地呢!看着我们有了自己的地!看着我们……活得像个人了!”
少年当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土地给予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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