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灯的光晕在河岸边缘停了许久,终于缓缓移开。那人影转身离去,脚步声顺着冰面远去,渐渐被风雪吞没。
艾琳没有立刻起身。她伏在船头阴影里,手指仍紧扣木勺,直到呼吸平稳,确认四周再无动静。她慢慢探出头,望向河岸——空无一人。灯火已消失在上游拐弯处,像是从未出现过。
她爬下船,踩上冰面。脚底打滑,膝盖重重磕了一下,但她没停下。破船不能再留,那盏灯的主人或许只是路过,也可能是诱饵。她不能赌。
她顺河而下,采用斜步滑行的方式前行。冰层比雪地坚实,行走省力许多。左手始终压在胸口,护住木勺与纸条。右臂撞墙时受了伤,动作一多便传来钝痛,像有铁钉卡在骨缝里。她咬牙忍着,不敢放慢速度。
风雪未歇,天光微弱。她抬头寻找星位,只看见云层裂开的一角,北极星偏北三指宽。她默念父亲教的口诀:“星偏北,水向东。” 河流走向与口诀一致,方向没错。集市在下游二十里外,若能赶到,或可混入人群暂避。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体力开始透支。双腿发沉,每迈一步都像拖着铁块。她从怀中摸出油纸包,打开看了一眼——黑麦面包只剩半块。她没吃,重新包好塞回夹层。食物必须省着用。
前方河湾处,雪地中有异样痕迹。不是脚印,而是几道拖拽的沟痕,断续延伸至岸边土坡。她停下,伏低身子,披风裹紧全身。片刻后,土坡后方晃出一个人影。
那人拄着断锄,佝偻前行。衣衫褴褛,肩头结满冰霜。随后又有几人陆续出现,皆步履蹒跚。一名老妇抱着一个少年,青年女子背着粗布包袱,两名男子互相搀扶,脸上冻疮溃烂。
艾琳屏息观察。他们不像守卫,也不像猎奴队。衣着与她相似,都是底层仆役的粗麻布,补丁层层叠叠。手中无武器,只有农具残件。她判断片刻,悄然靠近,在距五步处低声开口:“你们要去哪?”
众人猛然回头,惊惧交加。那名老妇抬眼盯住她,声音沙哑:“你也是逃的?”
“嗯。”艾琳点头,“想绕过检查站,去集市。”
老妇苦笑,眼角裂纹渗出血丝:“集市?早封了。前面十里就是三领主交界检查站,铁栅拦路,了望塔日夜有人。我们三天前到的,过不去。”
“为什么不过?”艾琳问。
“过?被抓的都绞死了。”老妇指着东侧雪坡,“看见那几根木桩没?三天绞了八个,尸体还在上面挂着。夜里风一吹,晃得人心慌。”
艾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远处雪坡上有几根竖立的木桩,顶端隐约垂着暗色布条。她认得那是绞架。
“有没有别的路?”她追问。
“翻山?雪崩埋了两拨人。走河底?冰层薄,底下水流急。我们试过半夜摸过去,可猎犬太灵,一靠近就被嗅出来。”一名中年男子咳嗽着说,“现在只能在这片洼地躲着,等风雪小些再想办法。”
艾琳沉默。她原以为只要逃出庄园,便有生路。可眼前这道检查站,像一道铁墙,堵死了所有去向。
“你们从哪来的?”她换了个问题。
“西岭矿场。”男子说,“欠债三年,全家贬为劳役。前天监工说要抽人填船底,我和兄弟连夜跑了。”
“我来自盐沼庄。”青年女子低声说,“主家说收成不够,把我们当耗粮户清退。”
老妇搂紧怀中少年:“他是我孙子,才十四岁,脚趾冻掉了两个……我们不想死在圈栏里。”
艾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旧伤裂开,渗出血迹。她忽然明白,自己不是第一个想逃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每一个逃出来的,都困在这片雪原上,像被困在冰壳里的鱼。
“你呢?”老妇问。
“厨房帮工。”艾琳简短回答,“昨夜被转契,要送上海船。”
众人闻言,眼神变了。不再是戒备,而是同病相怜的沉重。
“那你和我们一样。”老妇说,“都是被扔掉的人。”
风势加剧,雪粒抽打脸颊。艾琳感到体温在流失,四肢逐渐麻木。她知道不能再站在这里说话。
“找个遮风的地方。”她说。
六人一同退至塌陷土坡后的洼地。此处三面环土,能挡八成风雪。众人挤靠在一起取暖。艾琳解开披风,将身旁少年裹进去一部分。少年颤抖着,没说话,只是把头埋进膝盖。
她取出油纸包,掰下半块面包,递给老妇。老妇愣住:“你不多?”
“够了。”艾琳说。
面包被分成七份,每人一小块。没人抢,也没人多拿。吃完后,青年女子低声问:“你有计划吗?”
“没有。”艾琳实话实说,“但我知道,硬闯必死。”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她说,“看巡逻规律,找漏洞。”
“我们看了三天。”中年男子摇头,“白天两班守卫,每班六人。夜间加哨,了望塔点火把。铁栅门每两刻钟开关一次,只放持契商队通过。猎犬圈在西侧,十只灰鬃犬,轮流放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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