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正值五月二十三,冀州,安平郡信都城外三十里。
午后的日头毒辣,炙烤着久未逢雨的北地。五千袁军铁甲反射着刺目的白光,踏起的尘土在官道上拖曳出滚滚黄龙。淳于琼骑在他那匹雄健的乌骓马上,铁盔下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目光越过蒸腾的地气,死死盯着前方那座城池模糊的轮廓。
“再快些!”他回头低吼,声音因焦躁和干燥而嘶哑,“日落前必须入城!”
自三日前在军中接到主公军令,他便率这五千先锋昼夜兼程。沮授在大帐中宣读那封血书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凿进他心里。
“颜将军……被那老将……一刀斩于马下!”
“文将军……被张辽一刀斩于马下!”
颜良!文丑!那是河北军的魂,是袁公麾下最锋利的刀!竟就这么折了?折得如此轻易,如此……耻辱!
更重要的是,主公在信中反复强调:安平郡绝不能再失。那是冀州腹地最后的屏障,一旦有失,简宇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捣信都乃至幽州。淳于琼明白肩上担子的重量。
“将军,前方就到信都了。”副将打马靠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疑虑,“只是……城头旗帜稀疏,守军似乎不多。”
淳于琼眯起眼。他已能看到城头那面袁字大旗,在无风的午后颓然垂着,全无生气。垛口间巡视的士卒身影稀稀拉拉,放眼望去,竟似不足千人。这与他预想中那应该拥有的守备气象实在是相去甚远。
“列阵,戒备。”淳于琼沉声下令,久经沙场的本能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派一队斥候上前喊话,大军原地待命。”
“诺!”
五千袁军训练有素地展开阵型,弓弩手前出,刀盾手护住两翼,骑兵在侧后方游弋。一队十人斥候打马奔至城下百步,齐声高喊:
“城上守军听着!淳于琼将军率先锋大军已到!速报吕旷、吕翔将军,开城相见!”
城头一阵骚动。片刻,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一队约二百人的骑兵驰出。为首者未着甲胄,只穿一袭半旧青色战袍,头上未戴盔,露出一张圆胖却憔悴不堪的脸——正是吕旷。
淳于琼瞳孔微缩。他看得分明,吕旷左颊一道新鲜的伤疤,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皮肉翻卷,虽已结痂,仍显狰狞。左臂用灰布带吊在胸前,随着马匹颠簸,脸上肌肉不时抽搐,显然疼痛难忍。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中泛着灰败,战袍上满是深褐色的血污与干涸的泥浆,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汗臭、血腥和草药的气味。
这不是装的。淳于琼心中暗忖。这伤,这疲态,这由内而外的衰败气息,装不出来。
“淳于将军!”
吕旷在二十步外滚鞍下马,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扑倒,被亲卫扶住后,他推开亲卫,一瘸一拐抢上前来。未及开口,眼圈已然通红,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
“将军!您可算来了!末将……末将日夜盼望,只恐……只恐等不到主公大军啊!”
言罢,竟已泪流满面。
淳于琼翻身下马,抢步上前双手扶住吕旷双臂。入手之处,能清晰感觉到那手臂的瘦削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沉声道:“吕将军,苦了你了!快快请起!”
目光却迅速扫过吕旷身后那二百骑兵——个个面带菜色,甲胄残破,不少人身上带伤,眼神麻木中透着劫后余生的惊恐。这确是一支溃败之师的模样。
“将军,”吕旷用完好的右手胡乱抹了把脸,急切问道,“主公大军何时可到?邺城……邺城近日可有消息?”
淳于琼神色一黯,摇头道:“主公率中军在后,某轻骑先行。至于邺城……自你信送出后,便再无音讯传来。”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某离大军时,主公已连派三拨精干细作,欲潜入邺城方向打探,皆……杳无音信。”
吕旷脸色“唰”地惨白,身体晃了晃,喃喃道:“杳无音信……杳无音信……莫非……莫非审别驾他……”
他猛地抓住淳于琼手臂,五指如铁箍,眼中布满血丝:“将军!若邺城有失,审别驾殉国,我兄弟二人便是河北千古罪人!无颜再见主公啊!”
他的手冰冷,颤抖得厉害。淳于琼心中恻然,反手用力握住他手腕,斩钉截铁道:“休要胡言!邺城城高池深,粮草足备,审正南智谋深远,岂会轻易有失?纵有万一,只要安平在我们手中,待主公大军回师,收复邺城亦非难事!当务之急,是守住此地!”
吕旷闻言,似被这话语中的力量稍稍提振,深吸几口气,勉强稳住心神,连连点头:“将军说的是,是末将失态了。”他侧身让开道路,“将军快请入城!翔弟……翔弟伤势沉重,一直念叨着想见将军一面。”
淳于琼心头一紧:“吕翔将军现在如何?”
吕旷眼眶又红了,引着淳于琼往城门走,声音发颤:“那日自南宫突围,他为断后,身中三箭……一箭贯左胸,伤及肺叶;一箭穿右腹;还有一箭擦心而过,险死还生……军中医官竭尽全力,性命算是保住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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