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字。”他抬手拂去匣底的浮土,一行蝇头小楷慢慢显出来,墨迹像是从青铜骨缝里渗出来的,笔画间还沾着些暗红色的颗粒,凑近了看,竟是朱砂。“八水绕长安,一脉通江南。”
陈教授拄着拐杖凑过来,放大镜下的字迹突然泛起微光,那些笔画像是活了过来,“八水”二字的尾钩慢慢拉长,化作八条细线,顺着匣底的纹路往四周蔓延。林薇将骨珠放在匣边,珠内的光立刻顺着细线流淌,细线所过之处,浮现出长安城的水系图:渭水如带,灞水似绸,泾、沣、涝、潏、滈、浐六条支流像脉络般缠在主城周围,八条水脉的交汇处,都有个极小的甲骨“契”字,正随着光轻轻颤动。
“这不是普通的地理记录。”陈教授的指尖点过渭水的位置,那里的“契”字突然弹出半片甲骨虚影,上面的“河”字与洛水镜底的刻痕严丝合缝,“你看这八条水脉的走向,像不像北斗七星的勺柄?加上长安主城,正好是完整的北斗阵!”
周砚突然想起洛阳的西周窖穴,那些水下窖穴组成东方七宿,此刻长安的八水又化作北斗——两处星图的斗柄,竟都指向东南方。他翻出手机里的星图软件,将西周与汉代的星象叠在一起,东南方的“翼宿”位置,恰好对着江南的方向。
“汉代守契人是在补全归藏阵的星图。”林薇看着匣底的“江南”二字,手链上的玉兰花突然轻轻摇晃,花瓣上的“汉简”二字正慢慢褪色,露出底下浅淡的“江”“南”二字,像是早就刻在那里,只等此刻被唤醒。她忽然想起昨夜骨珠里的影像:未央宫的夯土里,那株玉兰花的花苞上,“续”字变成“行”字时,花茎上还缠了条极细的水纹,当时只当是渭水的倒影,现在才明白,那是往江南去的水脉。
陈景明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是南京博物院的老友发来的消息,附带的照片里,一片巴掌大的甲骨正泡在清水中,水面浮着层薄薄的水膜,膜上的光斑忽明忽暗,像是有人用针尖在水上写着什么。“刚征集到的,上周在苏州平江路的宋代古井里挖出来的。”消息里说,“清理的时候怪事不少,这甲骨一沾清水就冒光斑,水膜里还能看见些模糊的影子,像是……船?”
周砚一把抢过手机,照片放大后,甲骨边缘的刻痕突然清晰起来——那是半个“舟”字,刻法和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甲骨如出一辙,只是笔画里填的不是朱砂,而是种淡青色的颜料,在光下泛着玉的质感。更奇的是,水膜里的光斑聚散间,竟能看见片黛瓦白墙的轮廓,檐角还挂着个小小的灯笼,灯笼上的“渡”字,是典型的宋代瘦金体。
“平江路的古井……”陈教授突然想起什么,翻出背包里的《宋会要辑稿》,其中“舆服志”里有段记载:“平江府有古井二十七,皆五代时吴越王所凿,井栏刻‘水契’二字,云能镇水脉。”他指着书页上的拓片,井栏上的“水契”二字,笔画转折处藏着半片甲骨的纹路,“五代十国时,江南的守契人可能把归藏阵的水脉,从长安的八水接到了江南的井网里。”
林薇的骨珠突然从掌心跃起,悬在青铜匣上方。珠内的光影与手机照片里的水膜相互牵引,竟在半空织出幅流动的图:一条乌篷船正顺着水道穿行,船头的艄公戴着箬笠,手里握着片甲骨,甲骨的光在水面照出条银线,银线所过之处,沿途的古井都泛起微光。船行至一座石桥下时,艄公突然抬头,箬笠下的脸竟与周砚有几分相似,他对着空中举了举甲骨,一个“渡”字便顺着光落进了骨珠里。
“是守契人的传承。”周砚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忽然想起自己祖父的旧物里,有个褪色的蓝布包,里面裹着片刻着“舟”字的甲骨,小时候总以为是个普通的玩意儿,此刻才惊觉,那甲骨边缘的磨损痕迹,竟和照片里的宋代甲骨完全吻合。“我祖父是苏州人,以前总说他们家祖上是‘撑船的先生’,原来……”
陈景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苏州平江路的考古报告。2014年修缮古街时,工人曾在一口古井的井壁里发现过一批宋代竹简,简上的“水利”记录里,频繁出现“甲骨”“水脉”等词,当时学界只当是地方术士的附会之说。报告里还附了张竹简的照片,其中一片的末尾,画着个极小的玉兰花,花瓣上的纹路,和林薇手链上的花苞分毫不差。
“你看这里。”陈教授指着竹简上的“舟”字,那字的捺笔拖得很长,末端弯出个钩子,钩子上还挂着个更小的“契”字,“宋代的守契人,是用舟船带着甲骨在江南水网里移动的。长安的八水是固定的脉,江南的水网是流动的络,一静一动,才是归藏阵的全貌。”
晨光漫过未央宫的夯土台时,青铜匣里的二十七片骨签突然“咔嗒”一声,自动拼成了幅完整的地图。地图上,长安的八水像八条银线,往东南方向延伸,过了淮河后,突然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支流,支流的尽头都标着个“井”字,其中最密集的地方,正是苏州平江路一带。而在地图的最南端,一片被水纹包裹的甲骨上,刻着个模糊的“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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